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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还没散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扑棱翅膀的响动,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瞅着屋里。白泽指尖的栗子刚吃到一半,瞧见那雀儿,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没再像刚才那样板着脸。

解雨臣眼尖,用扇子指了指窗台:“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你惦记的那只么?”

麻雀像是听懂了,扑腾着蹦到白泽手边的石桌上,对着他没吃完的栗子喳喳叫。白泽挑了挑眉,把剩下的小半颗栗子掰碎了放桌上,那雀儿立刻啄食起来,尾巴翘得老高。

“还真认识你啊?”吴邪凑过去看,“这麻雀成精了?”

“它去年冬天落难时,我喂过它半把米。”白泽收回手,指尖还沾着点栗子的碎屑,“记仇,也记恩。”

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望着院外的林子,忽然开口:“天黑前要进山。”

几人瞬间收了玩笑的心思。白泽擦净灵剑,起身时剑鞘在地面轻轻一顿,原本还在啄食的麻雀扑棱着飞进了林子,只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

“这次的山邪有点棘手,”白泽掂了掂手里的剑,“据说能引人心魔,你们三个……”

“少来这套。”解雨臣折扇一收,“合着我们仨是拖后腿的?”

吴邪跟着点头:“就是,小哥的身手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和花儿爷也不是吃素的。”

白泽看着他们仨,忽然想起初遇时,这三人也是这样,明明身陷险境,却总能在缝隙里挤出点笑声来。他嘴角弯了弯,没再废话,只道:“走。”

山路崎岖,暮色渐浓时,林子里开始飘起若有若无的白雾。吴邪走在中间,总觉得背后发凉,忍不住回头看,却见张起灵不知何时跟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握着那把黑金古刀。

“别怕。”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让吴邪定了心。

解雨臣走在最前,忽然停住脚步:“前面有动静。”

白泽握紧灵剑,雾气中隐约现出个黑影,伴随着细碎的低语,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念叨。吴邪只觉得头晕,正要晃神,却被人拍了下后脑勺。

“醒醒!”白泽的声音带着点力道,“这是山邪的幻术,别被它缠上。”

吴邪甩甩头,看见解雨臣已经折扇出鞘,张起灵也举起了古刀。白泽率先冲了上去,灵剑划破雾气,黑影发出一声尖啸,却没散去,反而分裂出更多影子。

“有点麻烦。”解雨臣皱眉,“这东西怕不是能分身?”

白泽没说话,只是忽然转身,把一颗野栗子扔向吴邪:“接着!”

吴邪下意识接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泽冲他眨了眨眼:“扔它!”

吴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卯足劲把栗子朝最近的黑影扔了过去。说来也怪,那栗子砸在黑影上,竟发出“滋啦”一声响,黑影瞬间淡了不少。

“原来这玩意儿怕栗子?”吴邪眼睛一亮。

“不是怕栗子,是怕火气。”白泽一边挥剑一边解释,“这山邪靠吸食死气为生,咱们带的栗子是早上买的,阳气足,能镇住它。”

解雨臣和张起灵立刻会意,解雨臣从腰间摸出几颗早上顺手揣的干果,张起灵则直接折了根带叶的树枝。四人配合着,用带着生气的东西砸向黑影,那些影子果然越来越淡,最后在一声凄厉的尖叫中消散了。

雾气散去时,天边露出了月牙。吴邪瘫坐在地上,摸着肚子叹气:“折腾半天,饿死了。”

解雨臣从背包里拿出干粮,扔给每人一份。白泽接过来,刚要打开,就见那只麻雀又飞了回来,嘴里还叼着颗野果,落在他手背上。

白泽失笑,把野果接过来,又给了它一小块干粮。麻雀啄了两口,蹦到他肩膀上,歪着头蹭他的耳朵。

吴邪看得直乐:“神君,你这是收了个小弟啊?”

白泽没理他,却在低头咬干粮时,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月光落在四人身上,连同肩上的麻雀一起,在地上投下几个挨得很近的影子。

原来再厉害的神君,也不是非要孤身一人的。

山风卷着草木清气拂过,吴邪啃着干粮含糊道:\"说真的,这山邪也没多难对付啊,比我们以前碰过的粽子好惹多了。\"

解雨臣敲了敲他的后脑勺:\"别大意,刚才要不是白泽反应快,你早被幻术勾走魂了。\"他说着往白泽那边瞥了眼,见对方正低头给麻雀顺毛,剑眉舒展时竟少了几分凛冽,多了点寻常人的温和。

张起灵忽然起身,往林子深处走了两步,回来时手里多了串野葡萄,紫莹莹的挂着露水。他分给每人几颗,最后那颗最大的递到了白泽面前,麻雀在旁边急得喳喳叫,白泽便把葡萄掰了半颗喂给它。

\"小哥这本事,不去当采果农可惜了。\"吴邪酸溜溜地说,自己手里的葡萄酸得龇牙咧嘴,却见白泽那颗甜得眉眼都弯了。

白泽瞥见他的表情,把剩下的半颗葡萄扔过去:\"接着,酸的甜的都尝尝,省得总惦记别人手里的。\"

吴邪接住塞进嘴里,果然甜得眯起眼:\"还是神君手里的好。\"

夜色渐深,四人找了处背风的山洞歇脚。解雨臣生了堆火,火光跳跃着映在每个人脸上。吴邪靠在石壁上打盹,忽然被一阵窸窣声惊醒,睁眼就看见那只麻雀正用翅膀扒拉白泽的剑鞘,像是在示警。

白泽瞬间清醒,灵剑出鞘时带起一阵寒气:\"来了。\"

洞口阴影里滑出条银鳞大蛇,双眼泛着红光,吐着信子直勾勾盯着火堆旁的几人。张起灵黑金古刀一横挡在最前,解雨臣折扇展开护住侧翼,吴邪摸出腰间匕首,手却有点抖。

\"这是守山蛇,\"白泽声音低沉,\"山邪的伴生兽,比刚才那东西难对付。\"

银蛇猛地窜起,张开的蛇口能吞下整个人头。白泽灵剑劈出的剑气撞上蛇鳞,竟只擦出点火星。就在这时,张起灵忽然侧身滑到蛇腹下,古刀精准地刺入鳞片缝隙,银蛇吃痛翻滚,尾巴横扫过来,解雨臣拽着吴邪堪堪躲开,石壁被扫出个大坑。

\"它怕火!\"吴邪忽然喊道,刚才蛇尾扫过火堆时明显顿了一下。

白泽立刻会意,挥剑挑起火堆里的枯枝,带着火星的木柴像流星般砸向银蛇。蛇身被烫得冒烟,动作明显迟滞,张起灵抓住机会,古刀顺着刚才的伤口狠狠刺入,银蛇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庞大的身躯抽搐着倒在地上,红光渐渐褪去。

山洞里重归寂静,只有柴火噼啪声。吴邪瘫坐在地,看着自己还在抖的手,忽然笑出声:\"刚才我腿都软了,还好没掉链子。\"

解雨臣给他递过水壶:\"知道就好,下次别总咋咋呼呼。\"

白泽收剑入鞘,肩膀上的麻雀忽然飞起来,在他头顶盘旋两圈,朝着洞外飞去。\"它去探路了,\"白泽望着雀儿消失的方向,嘴角噙着笑意,\"看来是真把自己当护卫了。\"

张起灵不知何时捡了些干柴添进火堆,火苗重新旺起来,暖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亮堂堂的。吴邪打了个哈欠,往火堆边凑了凑:\"等这事了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顿好的,我知道有家馆子的红烧肉绝了。\"

\"就知道吃。\"解雨臣笑他,眼里却满是纵容。

白泽没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扔了块木头,火星溅起来,像散落在夜空中的星子。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觉得这样的烟火气,比神殿里千年不熄的长明灯要暖得多。

原来再孤高的神君,也会贪恋这人间的热闹。

白泽指尖的栗子壳刚落到地上,肩膀上的麻雀突然炸起羽毛,扑棱着翅膀撞向他的脸颊。这反常的举动让他心头一紧,方才还带着暖意的指尖瞬间沁出凉意——这雀儿通灵性,从不做无意义的惊扰。

“不对劲。”白泽猛地起身,灵剑在手中转了个剑花,剑穗扫过石桌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干粮袋簌簌作响。他望向院外,方才还透着月光的林子此刻像被墨汁泼过,连星子的光都渗不进来。

张起灵几乎与他同时站起,黑金古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刀身映着微弱的火光,泛着冷冽的光。解雨臣折扇“唰”地展开,扇骨敲击掌心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是活物的气息,不止一个。”

吴邪刚塞进嘴里的饼差点呛着,摸出匕首的手有些发紧:“不是说山邪和守山蛇都解决了吗?”

话音未落,院墙上突然落下几道黑影,落地时悄无声息,只有衣袂扫过草叶的轻响。借着屋里漏出的灯光,能看见他们脸上覆着青铜面具,手里的弯刀泛着幽蓝,显然淬了毒。

“是猎灵人。”白泽声音沉下来,“他们专猎有灵之物,看来是冲着我来的。”

为首的面具人突然抬手,几道淬毒的飞刀直直射向白泽。张起灵古刀一挥,飞刀尽数被劈落在地,刀刃碰撞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解雨臣身形一晃,折扇点向左侧面具人的手腕,对方弯刀急转,竟在扇骨上划出火星。

吴邪被两个面具人缠住,匕首舞得慌乱,却也凭着一股机灵劲避开要害。他正往后退,忽然被人拽住后领往旁边一甩,白泽的灵剑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精准刺穿了身后那人的面具。

“专心点!”白泽斥道,剑峰一转,又挑飞另一人的弯刀。他余光瞥见张起灵那边已解决三个,解雨臣正用折扇扣住一人的咽喉,心里稍定,却在转身时瞳孔骤缩——

一只青铜手爪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袭来,爪尖泛着的蓝光比弯刀更甚。他想躲,却被身前的面具人缠住动作,眼看就要被抓实,一道灰影突然从斜刺里冲出,狠狠撞在青铜手爪上。

是那只麻雀。

它小小的身躯撞在坚硬的爪甲上,像颗石子砸进铁桶,瞬间坠落在地,翅膀扑腾了两下便不动了。

白泽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冷得像万年寒冰。他没再管身前的敌人,灵剑反手回劈,剑气竟带着龙吟般的啸声,不仅震碎了袭来的手爪,更将周围三个面具人齐齐震飞,撞在院墙上没了声息。

剩下的面具人见状不妙,转身就要遁入黑暗。张起灵古刀掷出,刀身旋转着钉穿最后一人的肩胛,解雨臣飞身上前,折扇点晕了他。

院子里终于安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白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麻雀,它的羽毛已被血浸透,小小的身体还带着余温。

吴邪凑过来,声音有些发堵:“它……”

“还有气。”白泽打断他,指尖凝聚起淡淡的白光,轻轻覆在麻雀身上。光晕流转间,它的翅膀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啾鸣。

解雨臣踢了踢地上的面具人:“这些人怎么处理?”

“留一个活口。”白泽头也没抬,目光全在掌中的雀儿身上,“剩下的,扔去喂守山蛇的残躯。”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与方才那个会笑的神君判若两人。

张起灵默默点头,拖起那个被古刀钉住的面具人往柴房走。吴邪看着白泽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温柔只给在意的人或物,而触及其逆鳞者,必将见识到神君真正的雷霆之怒。

月光重新爬上院墙,落在白泽低垂的眼睫上,映出他掌心里那点微弱却执拗的白光。

柴房里,被钉住肩胛的面具人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张起灵将一壶冷水泼在他脸上,对方猛地抬头,青铜面具下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白泽走进来时,手里还托着那只麻雀,小家伙已经能勉强扑扇翅膀了,正歪着头蹭他的指尖。他把雀儿交给吴邪照看,转身看向面具人,灵剑在指尖转了个圈,剑刃贴着对方的脖颈划过:“说,谁派你们来的。”

面具人梗着脖子:“你杀了我也没用,猎灵阁的人迟早会把你挫骨扬灰。”

“猎灵阁?”解雨臣嗤笑一声,折扇敲了敲面具人的后脑勺,“就凭你们这群连只麻雀都护不住的废物?”

这话像是戳中了对方的痛处,面具人剧烈挣扎起来,肩胛的伤口被古刀牵扯,疼得他冷汗直流。白泽没耐心跟他耗,指尖在他眉心一点,淡金色的光流顺着皮肤渗入,对方的眼神瞬间变得涣散。

“说。”白泽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面具人像是被操控的木偶,机械地开口:“阁主……要您的灵元……说能解他的蚀骨咒……”

“蚀骨咒?”白泽皱眉,这咒术是上古禁术,早已失传,没想到竟有人在用。他追问,“你们阁主是谁?”

面具人却突然浑身抽搐,七窍渗出黑血,转眼就没了气息。白泽探了探他的颈动脉,沉声道:“被下了死咒,问不出更多了。”

吴邪抱着麻雀走进来,小家伙在他掌心睡着了:“这猎灵阁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离开这里。”张起灵拔出古刀,刀身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他们会追来。”

四人连夜下山,吴邪把麻雀揣进怀里暖着,走几步就低头看看。白泽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被夜色吞没的山林,猎灵阁这三个字像根刺,扎进了他看似平静的心湖。

天快亮时,他们在山脚下找到间废弃的驿站。解雨臣生了火,吴邪小心翼翼地把麻雀捧出来,小家伙醒了,看见白泽就扑腾着飞过去,落在他肩头。

“看来是没事了。”吴邪松了口气,“这小东西命真硬。”

白泽摸了摸麻雀的羽毛,忽然开口:“猎灵阁要的是我,你们没必要跟着我冒险。”

“说什么呢?”吴邪瞪他,“咱们是一路人,哪有半路拆伙的道理?”

解雨臣添了根柴:“再说了,你以为我们是怕事的人?”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把刚烤好的野兔递了半只给白泽。

白泽看着他们,心里那点疏离的念头忽然就散了。他低头咬了口兔肉,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不止是胃。

麻雀在他肩头啾鸣一声,像是在附和。白泽笑了笑,抬头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猎灵阁也好,蚀骨咒也罢,有这几个人在身边,再大的风浪,他好像也不怕了。

解雨臣说这话时,手里的折扇还半开着,指尖抵在扇骨上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没看别处,就那么直直盯着白泽,眼尾那点惯常的笑意收得干干净净,只剩坦荡的执拗,像把出鞘的剑,锋芒全落在对方脸上。

驿站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爆出的火星子映得人影晃了晃。吴邪刚咬下的兔腿卡在嘴里,眼睛瞪得溜圆,偷偷往张起灵那边瞟,却见小哥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动作慢得像是在数木纹。

白泽肩上的麻雀像是被惊着了,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在两人之间盘旋两圈,最后竟落回解雨臣发间,歪头啄了啄他的发丝。

白泽握着剑的手顿了顿,剑穗垂在手腕上,随着他微不可察的动作轻轻晃。他沉默了片刻,久到吴邪都觉得空气要冻住时,才缓缓抬眼,眼底那抹惯常的清冷化开些,露出点极淡的讶异,又像是早有预料。

“解老板这性子,倒是和传闻里一样,直来直去。”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里,“就不怕……我这神君的身份,护不住你要的喜欢?”

解雨臣“嗤”地笑了声,折扇“唰”地收起来,在掌心敲出清脆一响:“护不护得住,得试过才知道。”他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白泽面前,鼻尖快要撞上对方衣襟,“再说了,我解雨臣要的人,轮不到别人来置喙。管你是神君还是凡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白泽唇上,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滚烫的温度:“我喜欢你,爱你,这就够了。”

吴邪在旁边使劲往嘴里咽肉,差点没噎着,心想花儿爷这架势,哪是表白,分明是下战书。他正想打个圆场,却见白泽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解雨臣的脸颊,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器。

“你可知,神君动情,牵的不是凡俗姻缘,是天命羁绊。”白泽的指尖带着玉石般的凉意,眼神却软了,“猎灵阁还在暗处盯着,跟着我,往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麻烦?”解雨臣捉住他的手腕,把那只微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稳,“我这辈子怕过的麻烦,加起来都没你这张冰块脸难对付。”他仰头看着白泽,眼里的光比火堆还亮,“天命羁绊又怎样?我解雨臣的命,自己说了算。”

张起灵忽然站起身,往驿站外走,吴邪愣了愣,赶紧跟上去,路过两人身边时还不忘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加油”。

火堆旁只剩他们两个,还有解雨臣发现那只看热闹的麻雀。白泽看着解雨臣眼里的自己,忽然笑了,那笑意从眼底漫到嘴角,带着点无奈,又藏着点藏不住的纵容。

“你这凡人,倒是比神君还胆大。”他反手握住解雨臣的手,指尖的凉意混着对方掌心的暖,“不过……”

他凑近了些,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湖面:“我应了。”

解雨臣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落满了星子。他刚要说话,发间的麻雀突然飞起来,直冲白泽面门,却被白泽抬手接住,小家伙在他掌心蹭了蹭,竟吐出颗早上藏的野果籽。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火堆的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原来神君动心时,也会像凡人一样,眼里只装得下一个人的影子。

白泽无情的笑了笑,看着解雨臣说不可能的,刚那句是哄你的解雨臣,无情不能破,谢谢你对我的喜欢,谢谢。

解雨臣脸上的光亮瞬间灭了,像被狂风掐灭的烛火。他握着白泽的手还没收回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在听到这话时猛地松开,力道大得像是被烫到。

“哄我的?”他重复了一遍,尾音有点发飘,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的折扇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发出轻响,在这死寂的驿站里格外刺耳。

白泽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脸上那点纵容的笑意彻底敛去,又变回了那副清冷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我应了”只是幻觉。他看着解雨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神君与凡人,本就殊途。动情二字,于我而言是劫数,于你,是无底深渊。”

“殊途?深渊?”解雨臣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他弯腰捡起折扇,指尖划过冰凉的扇骨,“白泽,你当我解雨臣是吓大的?我见过的深渊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一个。”

他抬眼时,眼底那点执拗又冒了出来,像野草一样疯长:“你说无情不能破?那我就偏要试试。是神君又怎样?是男人又怎样?我喜欢的人,还没到手就认输,那不是我解雨臣的性子。”

白泽肩上的麻雀像是替他不平,冲着解雨臣喳喳叫,却被白泽抬手按住。他看着解雨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必试了。从我修无情道那天起,就没想过回头。你的喜欢,我收了,也谢了,但只能还你。”

“还我?”解雨臣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白泽,感情不是物件,说还就能还的。你以为你那几句‘不可能’,就能把我推开?”

驿站外的风灌了进来,吹得火堆摇摇欲坠。吴邪在外面听得心揪紧,想进去又不敢,只能拽着张起灵的胳膊,急得直跺脚。

白泽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往驿站深处走,背影挺得笔直,像块不会动摇的冰。解雨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笑得眼尾都红了,他对着那背影喊:“你听着,我解雨臣认定的人,就算是神君,就算隔着无情道,我也会等。等到你心甘情愿回头那天,等到你承认你也动了心那天——”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就算等不到,我也认了。但你记着,我喜欢你,爱你,这话永远作数。”

白泽的脚步在黑暗里顿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回头,很快便消失在驿站的阴影里。

火堆彻底灭了,只剩下一堆灰烬。解雨臣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折扇,指腹被扇骨硌出红痕。吴邪和张起灵走进来,看见他这模样,谁都没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解雨臣才抬起头,眼里的红意褪了些,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红着眼表白的人不是他。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对吴邪说:“愣着干嘛?收拾东西,赶路。”

吴邪看着他,又看了看白泽消失的方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有些事,或许只能靠他们自己,慢慢熬,慢慢等。

而黑暗里,白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那里还残留着方才与解雨臣相触的温度。他闭上眼,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快得被风声吞没。

无情道,真的……不能破吗?

驿站的灰烬被风吹散时,白泽已立在崖边,衣袂被山风掀起,像一面拒人千里的旗。他指尖凝着灵力,将方才解雨臣触碰过的地方一遍遍拂过,仿佛要抹去那点不该有的温度。肩上的麻雀歪头看他,忽然衔来根带着晨露的草茎,蹭了蹭他的下颌——那是解雨臣昨夜随手放在石桌上的。

白泽的动作顿了顿,随即面无表情地挥手,草茎坠入崖底。他转头时,眼神已清冽如冰:“上路。”

解雨臣跟在后面,折扇又恢复了敲掌心的习惯,只是力道重了些,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看白泽的眼神依旧坦荡,却多了层小心翼翼的距离,不再贸然靠近,只在对方挥剑斩落藤蔓时,默默递上块干净的帕子,换来一句冷淡的“不必”。

张起灵走在最前,黑金古刀开路时总下意识往吴邪那边偏半寸。吴邪踩着他劈开的路径,好几次想搭话,都被对方沉静的侧脸挡了回来。直到路过一片酸枣林,张起灵忽然停步,弯腰摘了颗最红的,用袖口擦了擦,递到吴邪面前。

吴邪愣了愣,接过来咬了口,酸得眯起眼,却见张起灵的嘴角似乎动了动,快得像错觉。他心里那点藏了许久的喜欢忽然翻涌上来,烫得他指尖发颤,却只敢把核攥在手心,低声道:“谢了小哥。”

张起灵没说话,转身继续开路,只是步伐慢了半拍,恰好能让吴邪跟上。那点没说出口的在意,就像他刀鞘里藏着的草药,平时看不见,却总在吴邪磕碰时,默默递过来。

夜里歇在破庙,吴邪缩在角落啃干粮,眼角余光总往张起灵那边瞟。对方正用布擦拭古刀,月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吴邪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这人也是这样,话少得像块石头,却在自己被粽子追时,一把将他护在身后。

“小哥,”吴邪鼓起勇气开口,“你说……咱们能一直这样吗?”

张起灵擦刀的手停了停,抬眼看他,眸子里盛着星光:“嗯。”

一个字,却让吴邪红了眼眶。他把剩下的干粮往对方那边推了推,自己往角落缩了缩,心想这样就很好,能跟着他走下去,哪怕这份喜欢只能烂在心底。

解雨臣靠在佛像旁,看着白泽打坐的背影,指尖转着折扇。白泽的灵力在周身流转,形成层透明的屏障,连风都透不进去。他忽然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颗野栗子——是早上趁白泽不注意揣的,和当初对方扔给吴邪那颗一模一样。

他把栗子放在离白泽不远的石阶上,轻声道:“无情道不破,那我就守着这道屏障。反正我解雨臣的日子长,耗得起。”

白泽的睫毛在眼睑下颤了颤,灵力屏障却没泛起丝毫涟漪。

只有张起灵往吴邪那边挪了挪,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他露在外面的脚踝。吴邪僵了僵,没敢动,只觉得那点暖意顺着布料漫上来,比火堆还烫。

破庙里很静,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六个人,三段藏在心底的念想,像庙里的蛛网,无声地缠绕着,却谁也没说破。或许有些感情本就不必说出口,能这样走在一起,已是难得的缘分。

胖子扛着半只烤得流油的野兔从林子里钻出来,刚把肉往石桌上一墩,就瞅见解雨臣对着火堆发呆——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了半天,画的全是些歪歪扭扭的圈,连吴邪递过去的兔腿都没接。

“哟,花儿爷这是魂游哪去了?”胖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咬了口肉,油星子溅在衣襟上也不在乎,“刚才还跟白泽那冰块脸斗嘴呢,这会儿咋蔫了?”

解雨臣回过神,把树枝一扔,拿起兔腿咬了一口,味同嚼蜡。他瞥了眼不远处正在擦拭灵剑的白泽,对方侧脸冷硬,连个眼神都没往这边飘。

“能咋回事,”解雨臣笑了笑,试图掩饰,“琢磨猎灵阁的事呢。”

“拉倒吧。”胖子眯着眼摆手,他跟这几位混了这么久,谁肚子里揣着啥心思还看不出来?“你那眼神,往白泽身上瞟的频率比看菜谱还勤,别跟胖爷我打马虎眼。”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是不是跟那神君闹别扭了?我瞅他对你那态度,比腊月的井水还凉,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解雨臣手里的兔腿差点掉地上,他没想到胖子看得这么明白,愣了愣才道:“没闹别扭,就是……道不同。”

“道不同?”胖子嚼着肉含糊道,“我看是你这‘道’想往他那‘道’上凑,人家不接茬吧?”他啧了两声,“我说花儿爷,你也是,那冰块脸有啥好的?除了长得人模人样,性子比古墓里的粽子还闷,你图他啥?”

“图他……”解雨臣卡了壳,是啊,图他什么呢?图他冷言冷语,图他拒人千里,还是图他那句轻飘飘的“不可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图他是白泽。”

胖子被这句话噎得没说出话来,看着解雨臣眼里那点藏不住的执拗,忽然叹了口气:“得,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麻烦。喜欢就喜欢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膀,“不过胖爷我跟你说,真要是认准了,就别怂。那冰块脸再硬,还能扛得住你解雨臣的水磨功夫?”

解雨臣没说话,只是往白泽那边看了一眼。对方刚好擦完剑,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来,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又漠然移开,仿佛只是看了块路边的石头。

“难啊。”解雨臣低声道,像是在跟胖子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胖子刚要再说点啥,就见吴邪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问:“你们俩嘀咕啥呢?是不是在说小哥又给我留野果了?”他手里攥着颗红果,笑得一脸傻气。

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吴邪身后,见他看过来,默默递上另一颗更大的果子。

胖子瞅着这俩,又瞅着那边一个冷一个闷的白泽和解雨臣,忽然觉得这破林子比斗里还热闹。他大手一挥:“吃!先吃饱了再说!管他什么道不道的,填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解雨臣被他逗得笑了笑,拿起兔腿狠狠咬了一口。也是,路还长着呢,急什么。

而白泽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掠过解雨臣带笑的侧脸,握着剑鞘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

火堆噼啪作响,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霍秀秀啃着烤得焦香的兔肉,眼睛却没离开白泽那边,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苏九儿:“你看他那背影,硬得跟块千年寒玉似的,真就一点动静没有?”

苏九儿指尖转着个空了的竹筒,瞥了眼正跟张起灵分野果的吴邪,又瞅了瞅被胖子缠得没法子、正给他挑兔筋的解雨臣,轻嗤一声:“动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是白泽这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主儿,怕是早就把‘情’字从字典里抠出去了。”

“抠出去也能再粘回来啊。”霍秀秀不服气,“你没瞧见刚才花儿爷笑的时候,他握剑鞘那手?指节都泛白了,别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呢。”

正说着,解雨臣像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抬眼望过来,嘴角还带着点笑意,眼底却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他冲两人举了举手里的兔腿,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却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白泽——那人不知何时坐到了离火堆稍远的石头上,正望着林子里沉沉的黑暗,侧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瞧不出情绪。

胖子不知啥时候凑到了霍秀秀和苏九儿旁边,嘴里还塞着肉,含糊不清地说:“你们俩小丫头片子别瞎嘀咕,胖爷我瞅着有戏。上次在断魂崖,白泽那剑可是先护着花儿爷的,比护吴邪都快。”

“那是因为花儿爷当时离崖边近!”苏九儿挑眉。

“近也不能那么快啊!”胖子急了,“那剑气绕着花儿爷转了三圈才出去,这叫啥?这叫下意识!”

吴邪刚好听见后半句,抱着个野果走过来:“下意识咋了?白泽本来就护着我们啊。”他说得一脸理所当然,张起灵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颗没递出去的青果,见白泽那边没人,竟默默走过去,把果子放在了他旁边的石头上,啥也没说就回来了。

白泽低头看了眼那颗青果,果皮上还沾着点露水,透着新鲜的气儿。他指尖悬在半空,半晌,还是收了回来,目光却重新落回火堆边——解雨臣正被胖子逗得笑出声,肩膀微微颤着,月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柔和的银边。

忽然林子里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白泽猛地站起身。众人都警觉起来,解雨臣几乎是瞬间就握住了腰间的软鞭,吴邪也往张起灵身边靠了靠。

“有东西过来了。”白泽的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灵气,不弱。”

话音刚落,林子里就窜出几道黑影,速度快得像风,直扑火堆而来。白泽的剑“噌”地出鞘,寒光一闪就迎了上去。解雨臣足尖一点,软鞭如灵蛇般甩出,正好缠住一道绕后的黑影。

“是影魅!”苏九儿低呼,“小心它们的爪子,带毒!”

混乱中,一道黑影突破白泽的剑气,直扑解雨臣面门。解雨臣侧身避开,手腕翻转想捆住对方,却没留意另一道黑影从斜后方袭来。

“小心!”吴邪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一道更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精准地劈在那黑影身上,瞬间将其打散成黑烟。解雨臣回头,正撞进白泽的眼里——那里面没有平日的漠然,竟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急切,虽只一瞬,却像火星落进了干柴堆,在他心里“轰”地燃了起来。

白泽别开眼,冷声道:“专心点。”

解雨臣却忽然笑了,软鞭一甩,缠住最后一道黑影,回头冲白泽扬了扬下巴:“谢了,神君。”

白泽没答话,收剑回鞘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等黑影散尽,胖子拍着胸口道:“吓死胖爷了!不过刚才那一下,白泽你够意思啊!”

霍秀秀和苏九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果然如此”的笑意。吴邪拉着张起灵检查有没有人受伤,见解雨臣没事,才松了口气,却发现张起灵正望着白泽,眼神里带着点了然。

解雨臣走到白泽身边,捡起他刚才没动的那颗青果,擦了擦递过去:“尝尝?挺甜的。”

白泽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指尖修长,虎口处还有点刚才握鞭磨出的红痕。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

“挺甜的。”白泽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解雨臣愣了愣,随即笑开了,眼里的执拗终于染上了点暖意。

远处的胖子捅了捅霍秀秀:“瞧见没?我说啥来着?这冰块,快化了。”

霍秀秀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还早着呢,不过……有盼头了。”

火堆依旧在烧,林子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悄悄蔓延开的那点不一样的气息。白泽握着那颗青果,果皮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莫名地有点发烫。他偷偷抬眼,解雨臣正望着他笑,眼里的光比火堆还亮。

这一次,他没躲开。

青果的清甜还在舌尖萦绕,白泽却已收回目光,周身的温度仿佛瞬间回落,又成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解雨臣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握着软鞭的手不自觉收紧。他早该想到的,刚才那半分柔和,或许只是错觉。

“解雨臣,”白泽开口,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不必如此。”

解雨臣的心沉了沉,却还是强撑着笑了笑:“白泽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一颗果子而已,何必这么严肃。”

“我不是说果子。”白泽转头看他,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清晰的疏离,“你我之间,不该有这些旁的牵扯。”

这话像块冰,狠狠砸在解雨臣心上。他张了张嘴,想问“旁的牵扯是什么”,却见白泽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吴邪和张起灵——吴邪正拿着片叶子给张起灵擦手,察觉到视线,还傻乎乎地冲这边挥了挥手。

“你们三个,”白泽的声音冷了几分,“都一样。”

吴邪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愣在原地。张起灵也停下动作,静静地望着白泽,黑眸里情绪难辨。

胖子刚要发作,被霍秀秀一把拉住。苏九儿皱着眉,显然也没料到白泽会突然把话说得这么绝。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挑眉道:“白泽神君这是怕了?怕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喜欢’,扰了你这无情无欲的清修?”

“我无需怕什么。”白泽的语气没有波澜,“只是分内之事,当守本分。我护你们,是因你们于世间有大义,而非其他。这份责任,不该被杂念玷污。”

“杂念?”解雨臣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在你眼里,我们的心意,就只是杂念?”

“于我而言,无用。”白泽说得干脆,“我没有心,亦不需要这些。你们该专注于自己的路,而非在我身上浪费心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一字一句道:“往后,只论同伴,不谈其他。逾矩的话,不必再说;逾矩的事,不必再做。”

说完,他转身走向林子深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火堆旁一时寂静无声。吴邪捏着手里的叶子,眼圈有点红:“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只是望向白泽消失的方向,眸色沉沉。

解雨臣低头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兔腿,刚才被暖意驱散的苦涩再次翻涌上来,比兔肉的腥气更甚。他笑了笑,把兔腿扔回石桌:“行啊,神君说得对,是我逾矩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点执拗,没被这盆冷水浇灭,反倒像被风助了势,隐隐燃得更旺了些。

胖子瞅着这架势,憋了半天,狠狠骂了句:“这破冰块!真是油盐不进!”

霍秀秀叹了口气:“他这哪是拒绝,分明是在自己给自己划界限呢。”

苏九儿望着林子深处,若有所思:“他说自己没有心……可真要是无情,又何必费这番功夫说这些?”

夜风穿过树林,带起一阵沙沙声,像是谁在无声叹息。白泽站在树影里,握着剑鞘的手又在收紧,指节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道复杂的目光,有失落,有不甘,还有……他不敢深究的执拗。

“这样最好。”他对自己说,“护他们周全,已是极限。再多一分,便是劫难。”

只是心口那处从未有过异动的地方,却在这时传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抽痛。白泽皱了皱眉,将这异样归结为夜风太凉,转身往更深处走去,仿佛离得远了,就能真的斩断那些不该有的牵连。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落了根,哪怕只是一瞬的触碰,也足以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悄悄发了芽。

林子深处的月光碎成一地银斑,白泽背靠着古树,指尖捏着个通体漆黑的瓷瓶。瓶塞拔开的瞬间,一股极淡的苦涩气息散开,带着不容错辨的凛冽——那是绝情丹,能断七情,绝六欲,是他早年为防心魔滋生炼就的东西。

他倒出一粒深褐色的药丸,入手冰凉,像块淬了寒的铁。方才那点莫名的抽痛还在心头萦绕,解雨臣带笑的眼、吴邪愣怔的脸、张起灵沉沉的眸……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转得烦人,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添了几分滞涩。

“不该有的东西。”白泽低声自语,将药丸扔进嘴里。

苦涩瞬间漫过舌尖,顺着喉咙往下钻,像有条冰线直直扎进心口。方才那点刚冒头的暖意被瞬间冻结,连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抽痛也一并被碾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那点刚刚发了芽的、名为“在意”的东西,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连根拔起,连带着土壤都被冻成了冰。

片刻后,那股寒意散去,心口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茫。再想起方才火堆旁的种种,竟像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画,解雨臣的笑、吴邪的红眼圈、张起灵的沉默,都成了模糊的色块,激不起半分波澜。

“这样才对。”白泽收起瓷瓶,指尖的凉意漫到心底,让他整个人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去时更稳,眼神也重归往日的漠然,仿佛方才那个会因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指尖泛白的人,从不存在。

火堆边的众人还没散去,只是气氛沉得厉害。解雨臣正低头用树枝拨弄着火星,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有些落寞。吴邪靠着张起灵,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带着委屈。胖子和霍秀秀、苏九儿凑在一起,脸色都不太好看。

见白泽回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白泽像是没看见那些复杂的眼神,径直走到石桌旁,拿起自己的剑鞘,动作利落地将剑归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夜深了,轮流守夜。”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拒绝时更冷,带着一种纯粹的指令感,“我值第一班。”

解雨臣捏着树枝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他,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点什么——哪怕是一丝动摇,一点残留的温度。可没有,那里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干净得彻底,连他的影子都映不进去。

心,像是被那绝情丹的寒气隔着老远冻了一下,钝钝地疼。

“知道了,神君。”解雨臣松开手,树枝落在地上,发出轻响。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我值第二班,吴邪你第三,小哥收尾,如何?”

吴邪闷闷地应了声“好”,张起灵也点了点头,没人再看白泽。

胖子啧了声,想说什么,被霍秀秀狠狠瞪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苏九儿望着白泽的背影,眼神复杂——那背影依旧挺拔,却比以往更像一座孤山,连风都绕着走。

白泽走到火堆对面的石头旁坐下,剑放在手边,目光投向黑漆漆的林子,一动不动,像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夜色渐深,火堆的火势弱了些。解雨臣靠在树上假寐,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那边。白泽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白泽第一次出手救他时,也是这样,干净利落,不留余地,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原来,一直都是这样。

解雨臣闭上眼,将那点残存的念想压下去。也好,断得彻底,省得牵牵绊绊。

天快亮时,第一缕晨光穿透林叶,落在白泽脸上。他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解雨臣——那人靠在树上睡着了,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好的梦。

白泽的脚步顿了半秒,握着剑鞘的手习惯性地收紧。

但这一次,心口没有任何异样。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大步走进林子深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里,仿佛从未在这火堆旁停留过。

只有落在石桌上的那枚青果,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滚到了地上,沾了点露水,渐渐失去了昨日的清甜。

日子像林子里的风,呼呼啦啦往前跑。

白泽依旧是那副样子,话少,眼冷,护着众人时干脆利落,转过身就变回那座谁也攀不上的孤山。绝情丹的效力似乎彻底稳固了他的“无情”,面对解雨臣偶尔递过来的水囊、吴邪塞给他的野果、张起灵默默放在他脚边的干净布条,他照单全收,却从不多看一眼,更遑论回应。

可有些东西,藏得住表面,藏不住根。

吴邪还是会下意识地往白泽身边凑。遇到岔路,他会先看白泽的眼神,仿佛那里面藏着方向;烤东西时,总多烤一份递过去,理由是“胖爷吃不完”;甚至夜里讲笑话,眼角的余光总瞟向那个最沉默的角落,哪怕对方连嘴角都没动一下,他也能自己乐呵半天,仿佛讲笑话的本身,就是为了让那人听着。

张起灵话不多,心思却藏得深。他不会像吴邪那样咋咋呼呼,也不会像解雨臣那样带着点试探的锋芒,只是用行动一点点铺陈。白泽的剑穗松了,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他手边;夜里守夜,他会悄悄往白泽那边的火堆添块木柴;遇到难缠的灵物,他总会站在离白泽最近的位置,后背相抵时,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了一瞬——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他记很久。

解雨臣最是藏得滴水不漏。他不再刻意搭话,不再用那双勾人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可落在白泽身上的心思,却像他腰间的软鞭,看似松松垮垮绕着,实则处处都在。白泽皱眉时,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白泽剑上沾了不易察觉的灵毒,他会借着分食物的功夫,不动声色地递过解百毒的草药;甚至连白泽习惯喝的水要温到什么程度,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倒在竹筒里递过去,只说是“顺手晾的”。

胖子看得直咂嘴,私下跟霍秀秀嘀咕:“你说这仨,明着不较劲了,暗里比谁都能扛。白泽那冰块再硬,也架不住这么温水煮青蛙吧?”

霍秀秀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眼里的了然:“扛着才好呢。真要是断干净了,那才叫可惜。你瞧白泽这几日换下来的衣物,边角都缝补过了,针脚那么细,除了花儿爷谁有这手艺?还有上次吴邪发烧,半夜喊渴,是谁没吭声递了水?张起灵放他脚边的布条,第二天不就缠在他手腕上了?”

苏九儿在一旁听着,忽然轻笑一声:“绝情丹能断七情,却断不了习惯。他护了他们那么久,早就把‘在意’刻进骨子里了,哪是一颗药丸能剜掉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异动。白泽的剑“噌”地出鞘,众人立刻戒备起来。这次来的是只千年树精,枝蔓如铁,缠得人动弹不得。白泽的剑气虽利,却架不住对方枝蔓再生,渐渐落了下风。

“左边!”解雨臣的软鞭突然甩出,缠住一根最粗壮的枝蔓,硬生生拽偏了方向。吴邪趁机扔出符咒,张起灵的黑金古刀直劈树精核心。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竟在瞬间撕开了一道缺口。

白泽眼神一凛,剑气凝聚,直刺树精命脉。

树精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枝蔓疯狂反扑,一根毒刺直奔白泽后心而去。

“小心!”三人几乎同时出声。

解雨臣的软鞭先一步缠上毒刺,吴邪的符咒紧随而至,张起灵已挡在白泽身前。

毒刺被挡开的瞬间,白泽的剑气也刺穿了树精的核心。

一切尘埃落定,众人都松了口气。解雨臣收鞭时,手腕被毒刺的余劲扫到,划了道血痕。他刚想藏起来,就被白泽抓住了手腕。

“别动。”白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药膏,仔细地涂在他伤口上。

指尖相触,解雨臣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头望去,白泽的眼神专注,眉头微蹙,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药膏涂完,白泽立刻松开手,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转身去看吴邪和张起灵有没有受伤。吴邪正被张起灵检查手臂,见白泽望过来,下意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张起灵也抬眼看他,黑眸里平静无波,却比往日多了点温度。

白泽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可没人看见,他转身的瞬间,握着瓷瓶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瓶身,那里还残留着解雨臣手腕的温度。

火堆重新燃起,解雨臣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药膏,忽然笑了。吴邪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瞧见没?我就说他不是真的冷血。”

张起灵默默递过一块干净的布,示意解雨臣包扎。

解雨臣接过布,往白泽那边看了一眼。那人正背对着他们整理剑鞘,晨光落在他肩上,竟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有些喜欢,藏起来,反而更绵长。

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就算被冰雪冻过,只要根还在,总有破土而出的那天。

他们不急,等得起。

那夜白泽独自走到林子最深处,月光穿不透浓密的枝叶,四周黑得像泼开的墨。他从怀中摸出个比装绝情丹更小的瓷瓶,瓶身泛着冷冽的光,里面装的是他早年炼制的无情丹——比绝情丹更霸道,不仅断情绝欲,更能将心底滋生的所有牵绊连根铲去,不留一丝余地。

指尖捏着那粒灰黑色的药丸,比绝情丹更冰,几乎要冻透骨头。白日里给解雨臣涂药膏时的触感、吴邪冲他笑时的小虎牙、张起灵递布条时平静的眼神……这些本该被绝情丹压下去的画面,竟像活过来似的在眼前晃。他甚至清晰地记得,树精毒刺袭来时,三人同时喊出的“小心”,那声音里的急切,像针一样扎在他本该麻木的心上。

“不能这样。”白泽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林子里发颤。他是要护他们周全的,可这份护,该是纯粹的责任,不该掺杂这些让他心神动摇的东西。方才指尖触到解雨臣伤口时的微麻,握着瓷瓶时的滚烫,都是不该有的破绽。

他仰头将无情丹吞了下去。

没有苦涩,只有一股极寒的气,从喉咙直灌进心口,像是瞬间冻住了五脏六腑。比上次吃绝情丹时更狠,那股力量不是拔起新芽,而是直接将土壤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着那些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根须,一并冻成齑粉。

等他走回营地时,火堆已只剩残烬。吴邪和张起灵靠在一起睡熟了,解雨臣坐在离火堆最近的石头上,手里攥着块布,像是在等他。

见他回来,解雨臣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随即又压下去,只淡淡道:“回来了?我守最后一班,你去歇着吧。”

白泽没看他,也没说话,径直走到自己常坐的石头边躺下,背对着火堆,连呼吸都调得又平又稳,仿佛刚才在林子里剜心剔骨的人不是他。

解雨臣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的布攥得更紧了。方才那瞬间的松动,是错觉吗?可这人身上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冷了,冷得像刚从万年冰窖里走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白泽像是变了个人。

吴邪递野果,他接过来,转身就递给了胖子,理由是“我不需此物”;张起灵帮他系好剑穗,他解下来重新系,动作里带着刻意的疏离;解雨臣递过温好的水,他接过去,却放在石桌上直到凉透,再也没碰过。

一次过独木桥,吴邪脚下打滑,眼看要摔进桥下的激流,白泽的剑鞘及时勾住了他的衣领。可不等吴邪道谢,他就松了剑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站稳。”没有多余的眼神,甚至没看吴邪吓白的脸。

还有次遇到沼泽,解雨臣的软鞭缠上树干时带起了毒瘴,呛得他咳了两声。张起灵立刻递过解毒丸,白泽就在旁边,却只是冷眼看着,直到解雨臣缓过来,才开口:“继续走,天黑前要出沼泽。”

胖子终于忍不住了,趁白泽走远,憋红了脸骂:“这他娘的哪是无情丹,这是把心给剜了吧!邪门了!”

霍秀秀看着解雨臣把那瓶没动过的温水倒掉,轻声道:“他这是跟自己较劲呢。”

解雨臣低头擦着软鞭,鞭梢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声音听不出情绪:“较劲也没用。有些东西,不是他想断就能断的。”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白泽的声音,比往日更冷:“有埋伏,戒备。”

这次来的是猎灵阁的死士,个个悍不畏死。白泽的剑气横扫,却故意站在离吴邪三人最远的位置,仿佛要划清界限。可当一支淬毒的弩箭直奔吴邪后心时,他的剑还是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毒箭被震飞,白泽的手背却被溅起的毒液灼出一块黑斑。他像没察觉似的,转身继续迎敌,动作狠戾得不像在护人,倒像在发泄。

解雨臣的软鞭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拽:“有毒!”

白泽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放手。”

“放你娘的屁!”胖子的吼声从旁边传来,“你他娘的手都快烂了,还硬撑什么!”

张起灵没说话,直接将一瓶解毒膏扔到他怀里。吴邪趁机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白泽!你别这样!”

怀里的解毒膏烫得像火,吴邪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带着温度。白泽的动作僵住了,心口那片被冻成冰的地方,竟传来一声细微的碎裂声。

他看着吴邪泛红的眼睛,看着解雨臣紧抿的唇,看着张起灵递过来的药膏,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滚。”他低声说,声音却在发颤。

可没人动。

解雨臣捡起他掉的剑,塞进他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里,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要打一起打,要走一起走。你想断?问过我们了吗?”

白泽望着他们,眼里第一次露出茫然。无情丹不是该让他彻底麻木吗?为什么看着他们的脸,心口那道裂痕越来越大,疼得他喘不过气?

远处的死士再次扑来,白泽下意识地将三人护在身后,剑气重新凝聚,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阳光穿过树林,照在他手背上那块黑斑上,也照在他眼底那片融化的冰水里。

有些药,能断情,却断不了命里的羁绊。

他或许能对自己狠,却终究抵不过他们眼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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