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隘的小院里，星光渐渐收敛。
李有为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星辉的气息。元婴已成，识海里那个巴掌大的银色小人正盘膝而坐，周身星辰流转。
他没时间细品突破的滋味。
温魂玉瓶悬浮在身前，里面明心的纯净神魂碎片正微微发光。李有为伸手虚按，新生元婴之力混着星辰之力缓缓注入。
瓶身轻颤。
翠绿、银白、暗黑三色光华从瓶口涌出，在半空交织成团。那是木德之体的生机、净玥灵体的净化力、星辰之力的秩序，还有残余天魔之力的混沌。
三色光团落入院中那具静坐的躯壳。
明心傀儡猛地一震。
黑色纹路从脖颈处暴起，像活过来的毒蛇般向全身蔓延。翠绿灵光不甘示弱，从丹田处涌出，与黑纹撞在一起。两股力量在皮肤下激烈撕扯，撞得傀儡躯体不断震颤。
李有为没动。
他盯着那具躯壳，直到黑色纹路几乎要覆盖全身时，才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向上。
一枚微缩的星辰虚影在掌心浮现，缓缓旋转。星辰表面，光点生灭，循环不息——这是星辰生灭道种的具象。
李有为将掌心按向明心额头。
不是净化，不是镇压。
他将道种之力化作一张细密的网，轻轻罩向那三股纠缠的能量。网丝是星辰的轨迹，节点是生灭的循环。网落下时，三股力量的撕扯渐渐慢了下来。
黑色纹路不再蛮横扩张，而是沿着网线重新分布。
翠绿灵光也不再硬顶，开始与黑纹交织。
银白星辉在网间流动，像粘合剂般将三者拉近。
院中安静下来。
明心体表浮现出一幅奇特的图案：黑色经络如暗河奔流，翠绿灵光如春藤缠绕，银白星辉如星辰点缀其间。三者不再冲突，而是构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结构。
半个时辰后，明心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迷茫，只有清澈的平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上黑纹与翠绿交织。
“师父。”
声音有些沙哑，但确确实实是明心。
李有为收回手，在石凳上坐下。“感觉如何。”
明心试着活动手指，又内视己身。“修为……金丹中期。体内有三种力量在循环，彼此制衡。我能感觉到它们。”
“天魔之力呢。”
“还在。”明心指了指心口，“但它好像……睡着了。被另外两股力量围在中间。”
李有为点头。
这结果比他预想的还好。原本只是想保住明心神魂，没想到阴差阳错，弄出个前所未有的“平衡之体”。
“以后你就这么修炼。”他掏出块空白玉简，指尖星辉闪烁，将刚才稳定三力的运行路线刻进去，“按这个路线走，维持平衡。哪天平衡破了，提前告诉我。”
明心接过玉简，认真点头。她没问自己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也没问那些黑色纹路的来历。她只是看着李有为，眼里有光。
李有为摆摆手，让她先适应新身体。自己则起身走到院门口，推开门往外看。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流云隘还在沉睡，但山隘那头，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来。那不是风，也不是云，是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正顺着清晨的薄雾漫过来。
李有为关上门，走回院里。
他理了理道袍，把那股刚突破还没收干净的元婴气息又往外放了放。然后坐下，等。
敲门声在辰时响起。
不轻不重，刚好三下，停在礼貌的界限上。
李有为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个青衣人。三十上下模样，眉眼温和，嘴角噙着笑。他站在那里，周围的雾气都自动绕开三尺，像是怕沾染了他。
“琉光仙宗萧玉衡。”青衣人拱手，“昨夜见星辉垂野，心向往之，特来拜会。道友可否方便。”
李有为侧身让开。“请进。”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明月从屋里端出茶具，安静地倒了两杯茶，又退到李有为身后。明心也起身行礼，然后站到明月旁边。
萧玉衡的目光在明心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端起茶杯，没喝，先开口。
“道友昨夜突破的动静不小。星海投影，这可是上古星辰大道的征兆。”
李有为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七分疲惫三分侥幸。“侥幸而已。早年得了点星辰残篇，又在碎星海撞了次大运，捡了些感悟。昨夜试着突破，没想到真成了。”
他把“残篇”“撞大运”“侥幸”三个词咬得清晰。
萧玉衡放下茶杯。“星辰大道在上古断绝已久。道友能凭残篇修至元婴，这份天资悟性，实属难得。”
“谈不上天资。”李有为摆手，“就是命硬，运气好。早年惹了些不该惹的人，被一路追杀，不突破就得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话半真半假。
萧玉衡若有所思。“道友说的不该惹的人，可是幽冥宗。”
李有为抬眼看他。“萧道友知道他们。”
“略知一二。”萧玉衡语气平静，“一群妄图窃取冥土权柄的宵小。琉光仙宗近年也在留意他们的动向。”
两人对视片刻。
李有为先移开视线，喝了口茶。“那帮人不好对付。我在黑玄域时，差点折在他们手里。”
他没细说，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我跟幽冥宗有仇，不是一路人。
萧玉衡点点头，话题一转，又回到星辰大道上。“道友的星辰功法，除了突破时的异象，可还有其他妙用。”
“有倒是有。”李有为苦笑，“但都是些零碎手段。比如能感应星辰方位，晚上赶路方便些。再比如星辰之力对某些阴邪秽物有克制作用——这也是我能从幽冥宗手里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他主动提起克制阴邪，这是投石问路。
萧玉衡果然有了兴趣。“哦？道友可曾试过净化死孽。”
“试过。”李有为坦然道，“在碎星海遇到过几处被死孽污染的地方，用星辰之力勉强能驱散一些。但效力有限，遇上浓度高的就没办法了。”
这话说得很实在，甚至有点“能力不足”的自嘲意味。
萧玉衡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桌上。“此乃《净灵化秽诀》基础篇，仙宗处理寻常污秽的通用法门。道友既有星辰之力打底，配合此法，或能提升对死孽的净化效率。”
这是见面礼，也是试探。
李有为没推辞，接过玉简。“多谢萧道友。”
他道完谢，却没立刻查看玉简，而是转头看向明心。“说起来，我这徒弟当年也是被幽冥宗的阴邪手段所害。我救下她时，她体内已经侵入了邪力。这些年我用尽办法，也只能勉强维持平衡。”
他把明心推了出来。
萧玉衡的目光再次落在明心身上，这次看得仔细了些。片刻后，他眉头微皱。
“道友这徒弟……体内力量颇为复杂。”
“是啊。”李有为叹气，“三种力量纠缠，我只能用星辰之力当粘合剂，勉强把它们摁在一起。但这终非长久之计。萧道友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建议。”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姿态放得很低。
萧玉衡看了半晌，缓缓摇头。“混沌与秩序并存，这是走在刀尖上。道友以星辰之力为平衡支点，已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佳解法。”他顿了顿，“不过，若将来有变，道友可随时来琉光仙宗寻我。仙宗或许能提供些助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关注，又没承诺什么实质帮助。最后那句“随时可来”，更是埋了个长线。
李有为心里明白，脸上露出感激。“一定。”
两人又聊了些修炼上的闲话。萧玉衡问了几个星辰法术的细节，李有为挑些基础的说了，核心的一概模糊带过。
聊了约莫半个时辰，萧玉衡起身告辞。
走到院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幽冥宗行事狠辣，睚眦必报。道友近日还是多加小心。”
李有为拱手。“多谢提醒。”
青衣人转身离去，几步就消失在晨雾中。
李有为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明月走过来，低声问：“师父，他信了吗。”
“信了一半。”李有为说，“他信我跟幽冥宗有仇，信我功法残缺，信我能力有限。至于其他的，他保留怀疑。”
明心小声问：“他会再来吗。”
“暂时不会。”李有为走回石桌边坐下，“他今天来，主要是确认两件事：一，突破的人是谁；二，这人有没有威胁。现在我俩都是‘有点价值但威胁不大’的状态，他没必要紧盯着。”
他把萧玉衡给的玉简收进老黄，没急着看。
玄龟道人的传讯符就在这时飞进院子，落在石桌上。
符纸展开，只有一行字：
“速来守林人小屋，急。”
李有为收起传讯符，对明月明心说：“收拾东西，要走了。”
三人动作很快。半刻钟后，小院恢复原样，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李有为在院门内侧贴了张星辰隐匿符，这才带着两人离开。
守林人小屋在隘口东侧的山腰上。
玄龟道人已经在屋里等着，同行的还有玄诚子。老爷子气色好了不少，修为稳稳停在金丹初期。
“坐。”玄龟道人指着木凳，“长话短说，两件事。”
“第一，幽冥宗那边来人了。黑煞分坛遇袭的事惊动了高层，一位黄泉使者正往黑玄域赶。按脚程算，最迟后天就到流云隘。”
李有为皱眉。“黄泉使者什么修为。”
“至少元婴中期，可能更高。”玄龟道人说，“而且他们这次带了专门追踪‘星辰之力波动’的法宝。你昨夜突破的动静，八成已经被捕捉到了。”
屋里安静了一瞬。
“第二件事。”玄龟道人看向玄诚子，“老道长想起些东西，你们听听。”
玄诚子捋了捋胡子，开口时声音沉稳了许多。“镇渊观的祖师爷留过一份《镇渊录》，里面记了些星宫和虚空壁垒的事。我年轻时看过残本，记得里面有提到‘隐眼’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和主眼、游眼之间有某种共鸣。”
他顿了顿，接着说：“《镇渊录》还记了几个备用安全屋的位置。其中一个，在黑玄域和碎星海交界处的‘幽影林海’里。那里应该有祖师爷留下的传承，或者至少有些能稳定‘隐眼’的资料。”
李有为听完，没立刻表态。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层层叠叠的山林。
现在有三条路：
一，留在流云隘，靠守林人和玄龟道人的庇护周旋。但黄泉使者带专门法宝来，藏不了多久。
二，去幽影林海。那里可能有解决隐眼问题的方法，环境也隐蔽。但路途不近，路上可能撞上幽冥宗的人。
三，回头去星雾迷障，试着把星辰符钥弄回来。但星蚀兽不好对付，风险太大。
李有为走回桌边，看向明月和明心。
“收拾东西，去幽影林海。”
他选了第二条路。符钥要拿，但不是现在。眼下最要紧的是避开黄泉使者，找个安稳地方巩固修为，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稳定隐眼的法子。
玄龟道人点头。“明智。我给你们安排条安全路线，尽量绕开幽冥宗的耳目。”他从怀里掏出张兽皮地图，在上面画了条曲折的线，“沿这条路走，三天能到林海外围。那里有个废弃的守林人营地，可以先落脚。”
李有为接过地图，道了声谢。
玄诚子站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去。幽影林海我年轻时去过一次，认得路。”
四人没再耽搁，当即出发。
四、临行之前
离开前，李有为回了一趟小院。
他站在院门口，神识扫过院里的每个角落。石桌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茶，茶杯边缘，萧玉衡留下的那枚“论道玉佩”正静静躺着。
玉佩散发着极淡的灵力波动，像是个信标。
李有为没碰它。
他退到院外，抬手在空中虚划。星辉从指尖流出，在院子上空交织成一片半透明的网。网缓缓落下，将整个小院连同里面的气息一起罩住。
星辰隐匿阵，升级版。
阵法成型后，小院从视线里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院里的所有灵力波动，包括那枚玉佩的信标。
做完这些，李有为转身离开。
走到隘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晨雾散了些，流云隘的轮廓在朝阳下逐渐清晰。这地方他待的时间不长，但两次突破都在这里，也算有缘。
“师父。”明月轻声问，“我们还会回来吗。”
“看情况。”李有为说，“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四人走出隘口，钻进东边的山林。
他们离开约莫两个时辰后，一道暗红色的遁光从天边疾驰而来，落在流云隘上空。
遁光散去，露出个黑袍人影。
人影脸上戴着张惨白的骨制面具，面具眼窝处跳动着幽绿的鬼火。他悬在半空，手里托着个黑色罗盘。
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李有为之前住的小院方向。
黑袍人降落到院门前。
院门紧闭，院里空无一人。但黑袍人面具下的鬼火猛地一跳——他感应不到任何气息。不是没有，是感应不到，就像那里是一片虚空。
他在院外站了片刻，转身飞走。
方向，正是李有为他们离开的东边山林。
---
（另一边，星雾迷障深处）
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
漩涡底部，那只被银色锁链缠绕的巨兽低伏着，呼吸间带起阵阵星光乱流。在它额头正中央，那枚星辰符钥深深嵌了进去，正散发着稳定的银辉。
符钥周围，狂暴的星光变得温顺了些。
巨兽睁开眼。
那双曾只有疯狂与暴戾的兽瞳里，此刻映出符钥的光影。它盯着那点光看了很久，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困惑的嗡鸣。
锁链随着它的动作哗啦作响。
在漩涡更深处，那片连星光都照不到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但那动静太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