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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血雨献降】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丹砂矿场上空,沉闷得令人窒息。连日的厮杀暂歇,空气中却依旧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汞毒特有的甜腥,以及大火焚烧后的焦糊味。赤霄军甲胄染血,刀兵未收,如同沉默的礁石,将中央的校场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崎岖的山道上,一队人影艰难地移动着。没有旗帜,没有甲胄,只有破烂的麻布裹身,在凄冷的山风中瑟瑟发抖。为首者,是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缀满怪异鸟羽和兽骨法衣的老巫。他脸上涂抹着厚重的白垩和暗红的朱砂,皱纹如同刀刻,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厚重的油彩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身后四人,合力抬着一副简陋的、血迹斑斑的担架。

“楚巫凫雩,携叛军首级,求见巴清大当家——!”老巫的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啼鸣,穿透凝滞的空气,在矿场上空回荡,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卑微和不易察觉的怨毒。

赤霄军纹丝不动,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只有统领季禺抬手,做了个放行的手势。沉重的木栅门缓缓开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凫雩佝偻着身体,带着抬担架的四名楚人,步履蹒跚地穿过沉默的军阵。无数双血战余生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盯着担架上那具盖着破烂麻布的尸体。浓烈的腐臭气息随之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一直走到校场中央的高台下。巴清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甲,立于高台之上,手按赤霄剑柄,面容冷峻如冰封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情绪。巫医凫溪侍立在她身侧,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台下的同族。

“罪奴凫雩,叩见大当家!”老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些许尘土。他身后四人亦随之跪倒,头埋得更低,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唯有担架上那颗被遮盖的首级,静默无声。

“昔日受六国余孽蛊惑,铸成大错,罪该万死!今擒杀叛军渠帅芈枭,献其首级,乞大当家…饶我等族人性命!”凫雩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一下下磕着地面,很快便渗出血迹,混合着泥土,显得肮脏而凄惨。

巴清沉默。整个矿场只有山风掠过残破旌旗的呜咽,以及凫雩那单调重复的叩头声。

“掀开。”良久,巴清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凫雩身体一颤,停止了叩首。他浑浊的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随即被更深的惶恐掩盖。他挣扎着爬起身,颤抖着枯瘦如爪的手,伸向担架上那血迹斑斑的麻布。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麻布的刹那——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铅灰色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几乎将天地劈开的震耳霹雳!狂风骤然加剧,卷起地面的沙尘和血腥气,形成一道小型的血色旋风,直扑高台!

与此同时,那被覆盖的首级,盖着的麻布猛地被狂风掀起一角!一张须发戟张、怒目圆睁、肤色青黑僵硬的狰狞面孔,瞬间暴露在惨白的电光之下!

正是六国叛军威名赫赫的统帅,楚国旧贵族芈枭!

那暴突的眼珠死死瞪着高台之上的巴清,残留着无边的怨毒与惊骇!更骇人的是,他大张的口中,似乎死死咬着一件东西,在电光下反射出一点温润的光泽!

电光石火间,跪在担架旁的一名楚人,眼中凶光暴现!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柄淬毒的骨匕,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巴清妖女!偿我少主命来!”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高台!

“找死!”季禺的怒吼与赤霄军拔刀声同时炸响!

然而,比刀光更快的是巫医凫溪的动作!

凫溪口中发出一串急促古怪的音节,干枯的右手闪电般挥出!一把混杂着朱砂、骨粉、以及某种奇异腥气的暗红色粉末,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精准地撒向那名扑起的刺客!

“嗤嗤嗤!”

粉末接触刺客身体的瞬间,如同滚油泼雪!刺客裸露的皮肤瞬间冒出浓密的黑烟,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他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着滚倒在地,顷刻间便化作一滩冒着黑泡、散发恶臭的脓血!连带着他身下的泥土,也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小坑!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从闪电惊雷,到刺客暴起,再到凫溪以巫毒反杀,不过呼吸之间!

狂风卷着血腥和焦臭在高台上空盘旋。凫雩和其他三个楚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巴清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只在那颗被狂风掀开一角的狰狞首级上停留了一瞬。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张怨毒的脸,以及那大张的口中,死死咬住的、那点温润的光泽。那光泽,她曾无数次在咸阳宫深处见过。

“把首级,呈上来。”巴清的声音,比方才更冷,仿佛淬了寒冰的剑锋,直指跪伏在地、面如死灰的楚巫凫雩。

【二:玉藏祸心】

芈枭那青黑僵硬的狰狞首级,被盛在一个沉重的青铜托盘中,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巴清面前的青石案上。腐臭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在密闭的静室中弥漫,令人作呕。惨白的烛火跳跃着,将首级扭曲的阴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

巴清端坐案后,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首级上的每一处细节。巫医凫溪手持一柄薄如柳叶的玉刀,站在案旁,神色凝重。

“腐而不朽,青中透黑,怨气凝煞…这是被极厉害的巫咒反噬,三魂七魄被钉死在头颅内的征兆。”凫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用玉刀小心地拨开芈枭散乱纠结的须发,露出脖颈处参差不齐的断口。

断口处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烈焰灼烧过又急速冷却的焦黑色泽,边缘凝固的血块中,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细微的、如同黑色砂砾般的颗粒。

“是‘噬魂蛊’的虫卵残骸。”凫溪用玉刀尖挑起几粒,放在鼻端嗅了嗅,脸色更加难看,“霸道无比,中者魂魄会被蛊虫缓慢蚕食,死前承受无边痛苦。杀他之人,必是深谙此道的同族大巫!”他的目光瞥向静室外被严密看押的凫雩方向,意味不言自明。

巴清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芈枭那大张的口中。由于死亡时的极度痛苦和怨愤,他的嘴巴张得极大,几乎撕裂了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和深不见底的喉咙。就在那黑洞洞的口腔深处,紧贴着上颚,一点温润的光泽若隐若现。

“取出来。”巴清命令道,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凫溪深吸一口气,取过一根细长的银箸,小心翼翼地探入芈枭的口腔深处。那动作极其缓慢,仿佛在拆除最危险的机关。银箸尖端轻轻触碰到了那硬物,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凫溪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用镊子般的手法,夹住那硬物的边缘,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它从紧贴的上颚软肉中,向外抽出。

那东西似乎被某种粘稠的、暗红色的胶状物死死包裹着,粘在口腔深处。随着它的移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血腥与奇异甜香的腐臭气息散发出来。凫溪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一个鸽卵大小、沾满暗红血污和粘稠物的物件,被完全取了出来,置于铺着白绢的玉盘之中。

凫溪立刻取来特制的药水,轻轻淋洒上去,再用细软的银鬃刷,小心翼翼地刷洗掉表面的血污。

暗红褪去,粘稠物被溶解。那物件的真容,在烛光下逐渐显露!

温润!剔透!无瑕!

那是一块极其罕见的极品羊脂白玉!玉质细腻温润,仿佛凝固的油脂,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而高贵的光泽。

玉被雕琢成一条盘曲的螭龙形态!螭龙身躯矫健,鳞爪飞扬,龙首昂扬向天,口衔一枚圆珠,神态威猛而灵动。整块玉佩线条流畅,刀工精湛,带着明显的皇室气度。在螭龙盘绕的中心,赫然阴刻着两个篆字——

“受命”!

受命于天!传国玉玺上才有的铭文!

巴清的眼神骤然收缩,如同被针尖刺中!她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枚玉佩!入手温凉细腻,但那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属于始皇帝嬴政的气息,却如同烙印般直冲她的心神!

不会有错!这是嬴政贴身佩戴的螭龙佩!是他在咸阳宫夜谈时,时常把玩于掌心的心爱之物!象征着帝王的权柄与威严!怎会出现在一个叛军首领的口中?

“受命…于天…”凫溪的声音带着颤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大当家,这…这是陛下的…”

巴清紧握着玉佩,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掌心刺痛。她翻过玉佩背面。在螭龙尾部,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角落,赫然刻着两个更小的、却如同毒蛇般刺目的篆字——

“清奉”!

清奉?巴清奉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灌顶!这哪里是简单的信物?这是足以将她钉死在谋逆大罪上的铁证!一个叛军头子的口中,死死咬着她“奉”上的皇帝贴身玉佩!这消息若传到咸阳宫…

“好一个‘献首求和’!”巴清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静室之外,仿佛要穿透墙壁,钉在那跪伏的楚巫凫雩身上。“凫溪!验魂!我要知道,这枚玉佩,最后究竟握在谁的手里!”

【三:血鼎通幽】

怀清台最深处的秘殿,灯火尽灭。唯有中央一座半人高的漆黑方鼎,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光。鼎身非金非石,材质不明,触手冰凉刺骨,表面布满了仿佛天然生成的、扭曲蠕动的暗红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脉。这便是巫医一脉传承自殷商的禁忌之物——血纹鼎。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中:新鲜人血的铁锈腥气,汞毒特有的甜腻金属气,以及无数珍稀草药燃烧后混杂的奇异焦糊味,形成一种足以让常人发疯的诡异氛围。

芈枭那狰狞的首级被放置在血纹鼎内,口中取出的那枚螭龙玉佩,此刻正浸泡在鼎底一个盛满了暗银色水银的小玉碗中。玉佩在浓稠的水银中沉浮,温润的玉光被水银的银亮所扭曲,显得妖异而冰冷。

巫医凫溪赤裸着上身,干枯精瘦的身躯上,用巴清的心头精血混合着特制的朱砂墨汁,绘满了繁复诡异的血色符咒。符咒自他心口蔓延,爬满手臂、脖颈,最终汇聚到他那双如同枯枝般的手掌上。他盘膝坐在血纹鼎前,整个人仿佛与那黑鼎融为一体,只剩下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

巴清站在三步之外,同样衣衫单薄,手腕上缠绕着浸透她鲜血的麻绳。她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盯着血纹鼎中那颗可怖的头颅和那枚妖异的玉佩。

“血引通幽,鼎照前尘…九死一生,魂魄难归…”凫溪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变成一种空洞、苍凉、仿佛来自幽冥的回响,在秘殿中嗡嗡震荡。

他双手猛地按在冰冷的血纹鼎壁上!

“嗡——!”

鼎壁上那些如同凝固血脉的暗红纹路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凫溪扭曲痛苦的面容和巴清苍白的脸!整个黑鼎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沉睡的洪荒巨兽正在苏醒!

鼎内,浸泡在水银中的螭龙玉佩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光芒穿透玉质,将玉佩内部那两道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受命”与“清奉”篆字,清晰地投射在芈枭首级那黑洞洞的口腔上方!字迹扭曲,如同燃烧的烙印!

“呃…啊!”芈枭那颗早已死透的青黑头颅,竟在血鼎的嗡鸣和白光的照射下,猛地张大了嘴巴!一股浓烈的黑气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咯咯”声,从喉管深处喷涌而出!

黑气在血鼎上方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张模糊不清、却充满无边怨毒与痛苦的扭曲鬼脸!正是芈枭残存的一缕怨魂!它无声地咆哮着,想要挣脱血鼎的束缚,却被那猩红的纹路死死锁住!

“魂兮归来!指汝仇雠!”凫溪的嘶吼如同雷霆,他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精血混合着古怪的音节,猛地喷在血鼎之上!

精血落在鼎壁,如同滴入滚油!猩红光芒暴涨!束缚芈枭怨魂的力量骤然增强数倍!那扭曲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猛地被一股巨力扯向鼎壁!

与此同时,鼎内盛放着玉佩的水银玉碗中,水银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银亮的液体向上翻涌、拉伸,在芈枭怨魂被拉向的鼎壁位置,形成了一面光滑流转的水银镜面!

镜面之中,光影急速变幻!不再是秘殿的景象!

画面闪烁,如同破碎的梦境:

一支淬毒的青铜箭矢,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撕裂空气,精准地射入一个正在营帐中伏案疾书的身影后心!那身影穿着楚地贵族特有的锦绣华服,赫然正是芈枭!他猛地抬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画面瞬间拉近他大张的口!一只枯瘦、布满刺青的手掌,正将一枚温润的白色玉佩,粗暴地塞入他的口中!

画面一闪!那只枯瘦刺青的手!其手背上,一个由七点朱砂和黑汞纹成的、狰狞的蜈蚣图腾,清晰无比!正是楚地大巫的标志!

画面再闪!营帐的阴影处,一个佝偻的身影一闪而过。虽然模糊,但那独特的、缀满鸟羽兽骨的法衣轮廓,与今日跪在矿场外献首级的凫雩,别无二致!

画面骤然破碎!又急速重组!

这一次,场景变幻。不再是营帐,而是一处更隐秘的、燃着幽绿篝火的山洞。依旧是那只枯瘦刺青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玉佩,恭敬地递交给另一只手!那只接过玉佩的手,指节修长,保养得宜,拇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刻有相府蟠螭纹的墨玉扳指!

李斯!

画面中,李斯的脸在幽绿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鸷。他接过玉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翻转玉佩,指尖在玉佩背面轻轻一划——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两个细如蚊足、却带着森然杀气的篆字“清奉”,正在他指尖某种暗红色液体的描画下,缓缓浮现!

“轰!”

血纹鼎的嗡鸣骤然拔高到极致!鼎壁猩红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芈枭的怨魂在那映照着李斯刻字的水银镜面中,发出最后一声无声的、充满极致怨毒的尖啸,猛地炸裂开来,化作一股浓烈的黑烟,被血鼎彻底吞噬!

“噗!”主持仪式的凫溪如遭重击,狂喷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萎顿在地,生死不知!

血纹鼎的光芒瞬间熄灭。秘殿陷入死寂的黑暗。只有那浸泡在水银中的螭龙玉佩,依旧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光芒。

巴清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脸庞在玉佩幽光的映照下,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黑暗,如同冰冷的雕塑。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死死盯着玉佩上那“清奉”二字。

楚巫凫雩献首是假,李斯借刀杀人是真!这枚玉佩,是李斯亲手刻下“清奉”二字,再借楚巫之手,塞进芈枭口中,最终以“献降”之名送到她面前!这是一条环环相扣、直指她谋逆弑君的绝杀毒计!

下一步是什么?这枚致命的玉佩,该如何处置?

就在巴清心思电转之际,异变再生!

那枚静静浸泡在水银中的螭龙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玉质内部那“受命”与“清奉”四个篆字,如同活过来的烙铁,散发出灼热的红光!

红光穿透水银,穿透黑暗,在秘殿的虚空中急速交织、扭曲,最终形成一幅令人心神俱裂的恐怖幻象——

巍峨壮丽的阿房宫,正在滔天的银色火焰中熊熊燃烧!那并非凡火,而是沸腾的水银烈焰!琉璃金瓦在汞焰中熔化流淌,雕梁画栋如同纸糊般坍塌崩裂!无数宫人的身影在银色的火海中挣扎、哀嚎,最终化为焦炭!而在那片毁灭的烈焰中心,在那象征着帝国无上权柄的章台宫废墟之上,九具巨大无比的青铜鼎残骸如同墓碑般矗立。一杆巨大的、绣着狰狞玄鸟图腾的黑旗,正在鼎骸之上,迎着焚尽一切的汞焰狂风,猎猎招展!

正是巴清在巫峡祭坛上,以赤霄剑斩破李斯黑汞鬼爪时,在青铜鉴中惊鸿一瞥的地狱景象!

幻象一闪即逝,玉佩的红光熄灭,重新恢复温润,沉入水银之中。

巴清站在原地,冷汗已浸透内衫。刚才那毁灭性的阿房宫景象,与李斯刻字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交织、碰撞。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疯狂的计划,在她心底迅速成型。

李斯想要她死?想要将这弑君的罪名扣死在她头上?想要让这枚玉佩成为引爆皇帝怒火的火星?

好。

她偏要将这火星,塞回李斯自己的喉咙里去!

【四:毒玉归巢】

怀清台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楚巫凫雩被两名如狼似虎的赤霄军士反剪双臂,死死按在地上。他脸上厚重的白垩和朱砂早已被冷汗和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露出底下沟壑纵横、惊惶到扭曲的苍老面容。他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和诅咒。

“大当家饶命!饶命啊!都是李相…都是李相逼我的!他说…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就放过我族中三百老幼…否则…否则就…”凫雩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裂。

巴清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她手中,正把玩着那枚温润剔透的螭龙玉佩。玉佩在她指间翻转,流转着内敛的光华。“受命”与“清奉”四个字,在灯火下清晰可见。

“否则就如何?”巴清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否则…否则就用‘蚀骨销魂散’…让我全族…生不如死啊!”凫雩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那玉佩…玉佩也是他给的…他逼我在芈枭死后塞进他嘴里…说…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我族人…大当家!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李斯的毒计啊!”

“哦?”巴清眉梢微挑,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落在玉佩背面那两个细小的“清奉”篆字上。“你的意思是,这玉佩是李相让你栽赃本座的?”

“是!是栽赃!千真万确的栽赃!”凫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磕头,“李斯狼子野心!他…他还说,只要大当家您拿到这玉佩,必定雷霆震怒杀了我…他…他就能坐实您杀人灭口、毁灭证据的罪名!大当家明鉴!明鉴啊!”

凫雩的哭嚎在厅内回荡。巴清沉默着,指腹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背面,仿佛在感受那两个字刻入玉髓的深度。良久,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嘲讽。

“李相…真是算无遗策啊。”她抬起眼,看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凫雩,眼神深邃莫测,“他算准了我会杀你灭口,以证清白。可惜…”

巴清话音一顿,缓缓站起身。她一步步走下主位,来到凫雩面前。赤霄军士立刻将凫雩的头死死按在地上,让他只能看到巴清沾着些许泥土的玄色靴尖。

“本座,偏不杀你。”

凫雩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迷茫。

巴清弯下腰,俯视着他惊恐扭曲的脸。她手中那枚温润的玉佩,缓缓递到了凫雩沾满鼻涕眼泪的嘴边。

“张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凫雩身体一僵,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填满!他疯狂地摇头,想要紧闭嘴巴!

“咔吧!”

旁边一名军士闪电般出手,捏住凫雩的下颌,用力一错!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凫雩的下巴瞬间脱臼,嘴巴不由自主地大张开来,发出痛苦的呜咽!

巴清眼神冰冷,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捏着那枚温润的玉佩,如同塞一块顽石般,精准地、狠狠地塞进了凫雩的口腔深处!

“唔!唔唔唔!”凫雩的眼珠瞬间暴突!他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嗬嗬声!玉佩的冰冷和坚硬塞满口腔,直抵喉管,带来强烈的呕吐和窒息感!

巴清的手并未收回。她的食指就抵在凫雩的咽喉处,指尖传来喉结疯狂的上下滚动和肌肉痉挛的触感。一股冰冷的力量顺着她的指尖,悄然注入凫雩的体内。

“别怕,死不了。”巴清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在凫雩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让他如坠冰窟,“本座非但不杀你,还要放你走。”

她收回手指,直起身。凫雩瘫软在地,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喘息、抽搐,口水混着血丝从无法闭合的嘴角不断流出,那枚象征着不祥的玉佩,就硬生生地卡在他的喉咙深处。

“带着你的族人,还有你口中这件‘李相赐予’的信物,”巴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回去,好好告诉你的主子,告诉他…”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议事厅:

“‘清奉’之物,原物奉还! 这份‘厚礼’,本座受之有愧,请他…自己留着吧!”

话音落下,巴清猛地一挥手。

“拖出去!扔到山道口!让他们滚!”

两名赤霄军士毫不留情地架起如同烂泥般瘫软、喉咙里不断发出痛苦呜咽的凫雩,粗暴地向外拖去。另外三名早已吓傻的楚人,连滚带爬地跟上。

议事厅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凄厉的风声和凫雩那绝望的呜咽。

厅内一片死寂。季禺和凫溪(已苏醒,脸色苍白)都担忧地看向巴清。这步棋,走得太过凶险!

巴清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缓缓抬起刚才抵住凫雩咽喉的右手食指。指尖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那枚玉佩的冰凉气息。以及,她悄然注入凫雩体内、附着在玉佩之上的一缕,带着“赤霄”印记的、精纯的汞毒。

玉佩是好东西,李斯舍不得毁掉,更舍不得让它落到别人手中。只要玉佩还在凫雩身上,只要凫雩能活着回去…那么李斯,就一定会亲手,从自己派出的这枚棋子口中,取出这枚致命的证物!

当那枚刻着“清奉”、浸染了赤霄汞毒的玉佩,最终落入李斯掌心之时…巴清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笑意。

那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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