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京城，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靖王府内却灯火通明，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
沈清璃坐在暖阁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和洞悉一切的锐利。她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玄色斗篷，将病弱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过分冷静的脸。
墨影如同铁塔般立在下方，一身劲装，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赵先生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厚厚的文书，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混合着紧张和破釜沉舟的激动。红袖则侍立在沈清璃身侧，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眼神却不时焦急地瞟向门外。
整个暖阁落针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妃…”赵先生忍不住低唤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汇通钱庄那边…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他们…真会派人来吗？”
沈清璃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声音平静无波：“会。贪婪的豺狼，闻到血腥味，只会跑得更快。”她顿了顿，补充道，“郭子敬挪用的盐税银子已经进了‘通汇源’的银库，他比我们更急着要用靖王府的产业来填账洗白。王福的‘喜报’，汇通钱庄的步步紧逼，王府的‘穷途末路’，这一切都在催着他们…自投罗网。”
她的话音刚落，暖阁外便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王府侍卫在门口单膝跪地，压低声音禀报：“王妃！钱庄的人来了！是那个二掌柜，带着几个账房，还有…还有几个‘四海通商’的护卫！马车就停在府门外！”
来了！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绷紧！赵先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墨影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红袖捧着暖炉的手也收紧了。
沈清璃眼中寒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请他们…去前厅‘议事’！”
王府前厅，灯火通明。
汇通钱庄的二掌柜腆着肚子，大喇喇地坐在客位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一丝即将得手的兴奋。他身后站着几个抱着算盘和文书的账房，还有两个眼神精悍、穿着“四海通商”号衣的护卫，手按在腰间鼓鼓囊囊的地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王府的下人们垂手侍立在一旁，个个低着头，神情惶惶不安，更衬托出厅内的压抑气氛。
赵先生“愁眉苦脸”地坐在主位下首，唉声叹气，将一个走投无路的老管家演得入木三分：“钱二掌柜…您…您看这…王府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唉…”他搓着手，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钱有财不耐烦地挥挥手，胖脸上挤出虚假的同情：“赵管家，节哀顺变啊！王爷和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嘛，钱庄的规矩是死的！这五十万两的‘差价’，今日是最后期限！拿不出钱，按契书，抵押的那些产业铺面，可就得归我们钱庄处置了！”他故意顿了顿，瞥了一眼赵先生绝望的表情，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盖着红印的文书，“文书，钱庄都准备好了。只要赵管家你代表王府…在上面签个字，画个押，这事儿…就算清了！也省得王府再东拼西凑，受这份煎熬不是？”
他身后的账房立刻将文书铺开在赵先生面前的桌案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核心内容就是靖王府自愿放弃抵押物，任由汇通钱庄处置，以抵偿那五十万两“差价”。
赵先生看着那文书，手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做着极其艰难的心理斗争：“这…这…这可是王府几代人攒下的基业啊…王爷要是醒了…老奴…老奴如何交代啊…”
“交代？”钱有财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威胁，“赵管家，现在不是谈交代的时候！是谈活命！签了字，钱庄还能看在以往情分上，给王府留点体面！不签…哼，等我们按规矩‘处置’的时候，场面可就难看了！到时候，王爷王妃的脸面，还有璃记那点摇摇欲坠的招牌…可就全砸地上了！”
那两个“四海通商”的护卫也上前一步，眼神不善地盯着赵先生，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后堂传来。紧接着，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清璃，缓缓走了出来。
她依旧裹着那件玄色斗篷，脸色苍白如雪，唇无血色，走路虚浮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病入膏肓的脆弱和绝望。
“王妃！”赵先生“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您…您怎么出来了？！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啊！”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清璃身上。钱有财和他的手下看到她这副模样，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狂喜和鄙夷——靖王府，果然完了！连当家主母都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沈清璃在丫鬟的搀扶下，艰难地在主位上坐下。她抬起眼，目光涣散而哀伤地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钱有财和他带来的文书上，声音细弱游丝，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赵伯…签…签了吧…”
“王妃！”赵先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不能签啊！签了…王府就什么都没了！王爷…王爷醒来…”
“王爷…”沈清璃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王爷他…怕是醒不过来了…留着那些死物…又有何用？签…签了…换点银子…给他…给他买口好点的棺材…也…也算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最后一点心意了…”她哭得情真意切，将一个悲痛欲绝、走投无路的王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钱有财看着沈清璃哭得梨花带雨、绝望认命的样子，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他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王妃…节哀啊…唉，这世道…谁都不容易…您能想开就好…签了字，钱庄保证，给王爷风光大葬的银子，我们出了！”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账房立刻将蘸好墨的毛笔塞到跪在地上的赵先生手里。
赵先生拿着笔，手抖得像筛糠，看着那文书，又看看哭得几乎晕厥的沈清璃，最终，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叹，颤抖着手，在那份决定王府“命运”的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成了！”钱有财眼中爆发出巨大的贪婪光芒，一把抢过那签好字画好押的文书，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胖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书收进怀里，对着沈清璃敷衍地拱了拱手：“王妃深明大义！钱某佩服！那…钱某就不打扰王妃静养了！告辞！哈哈哈！”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发出一阵志得意满的大笑，带着手下，转身就要离开这“晦气”的靖王府。
就在钱有财一行人的脚刚刚踏出前厅门槛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
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响箭，如同撕裂黎明的闪电，猛地从王府最高的了望楼上冲天而起！尖锐的哨音划破寂静的晨雾，响彻整个靖王府上空！
“动手！” 一直如同影子般隐在角落的墨影，眼中凶光爆射，厉声咆哮！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轰隆！”
“哐当！”
王府沉重的中门和两侧的角门，在同一瞬间被从外面猛地撞开！无数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强弩利刃的黑云卫，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汹涌而入！瞬间将前院堵得水泄不通！冰冷的弩箭闪烁着寒光，死死锁定了刚刚走出前厅、脸上笑容瞬间凝固的钱有财一行人！
与此同时，前厅两侧的窗户和通往内院的月洞门，也被从内部猛地撞开！墨影亲自率领的王府精锐侍卫如同猛虎出闸，刀剑出鞘，寒光凛冽，瞬间将钱有财和他的手下团团包围！刀锋直指咽喉！
“啊？！”钱有财脸上的得意和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惊骇取代！他和他带来的账房、护卫，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那两个“四海通商”的护卫下意识地想拔腰间的家伙，立刻被数把冰冷的钢刀架在了脖子上，吓得一动不敢动！
“钱二掌柜，这么急着走？” 一个冰冷、平静，却带着无尽威严和杀意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钱有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只见前厅主位上，那个刚刚还哭得梨花带雨、虚弱不堪的靖王妃，不知何时已经缓缓站了起来。她依旧裹着那件玄色斗篷，但苍白的脸上再无半分哀伤和绝望！那双眼睛，如同万年寒潭，冰冷、锐利、洞穿人心，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威势！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王…王妃…您…您这是何意？”钱有财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何意？”沈清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死神的微笑，“自然是…请钱二掌柜，还有你怀里那份‘卖身契’，以及…你背后真正的主子…留下看场好戏！”
她话音刚落，王府外，更远处，骤然响起一片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之声！声音传来的方向，赫然是汇通钱庄总号以及“四海通商”银库所在的街区！
“报——！”一名浑身浴血的黑云卫斥候如同旋风般冲进前院，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响彻全场：
“启禀王妃！秦将军率‘黑云骑’精锐，已攻破汇通钱庄总号！当场擒获大掌柜及一干核心账房！起获其与郭党勾结、违规放贷、侵吞储银之铁证如山！”
“另！巡防营副将周大人率部，已攻破‘四海通商’银库！当场截获正欲转移的、盖有户部盐税司印鉴的官银四十五万两！擒获郭子敬心腹账房数人！人赃并获！”
“户部侍郎郭子敬，已被‘影卫’锁定！正欲潜逃出府！请王妃示下！”
轰！
这接二连三的战报，如同一个个惊雷，狠狠劈在钱有财和他手下人的心上！汇通钱庄完了！“四海通商”银库被抄了！郭子敬被堵住了！人赃并获！
钱有财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他怀里那份刚刚还视若珍宝的“卖身契”文书，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眼神涣散，彻底崩溃。
沈清璃看都没看瘫软如泥的钱有财，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那两个面无人色的“四海通商”护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墨影！”
“属下在！”
“拿下！连同钱有财及其爪牙！押入王府地牢！严加看管！连同那份‘卖身契’，一并封存！这是郭党侵吞王府产业、构陷亲王的铁证！”
“是！”墨影领命，黑云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的钱有财等人拖了下去。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她推开红袖搀扶的手，一步步走下主位的台阶。玄色的斗篷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她走到前厅门口，迎着门外清冷的晨风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备车！”
“去户部侍郎府！”
“本王妃…要亲自去会会那位…‘急’着出城的郭大人！”
户部侍郎府邸，此刻已乱成一锅粥。
后门处，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正被几个心腹家丁慌乱地套着马。郭子敬穿着便服，脸色惨白如纸，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眼神惊恐地不断向后张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收网，竟然成了对方的陷阱！汇通钱庄被抄了！“四海通商”银库被端了！五十万两盐税官银被截获了！这简直是灭顶之灾！他必须立刻逃走！趁着靖王府和巡防营的人还没彻底封死城门！
“快点！磨蹭什么！”他对着家丁厉声呵斥，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大人…马…马惊了…”一个家丁哭丧着脸。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侍郎府紧闭的后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纷飞！
紧接着，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强弩的“影卫”，如同鬼魅般瞬间涌入！冰冷的弩箭在晨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瞬间封锁了后门内外所有角落！
“郭大人，这么急着…要去哪儿啊？”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墨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在郭子敬身上。他身后，是更多杀气腾腾的王府侍卫。
郭子敬浑身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那是他最后一点保命的家当！他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王府侍卫，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弩箭，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你…你们想干什么？！本官是朝廷命官！户部侍郎！你们擅闯官邸，想造反吗？！”郭子敬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官威吓退对方。
“造反？”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无尽威严的女声，从墨影身后传来。
王府侍卫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沈清璃在红袖和赵先生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她依旧裹着那件玄色斗篷，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冰冷锐利，直刺人心！她一步步走到郭子敬面前，目光扫过他怀里的包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郭大人，这话…应该问问你自己吧？”沈清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挪用盐税官银四十五万两，指使漕帮扣押商船，勾结沙匪劫掠商队，收买内鬼投毒谋害亲王，栽赃陷害制造瘟疫恐慌，侵吞王府产业…桩桩件件，哪一条…不够抄家灭族？哪一条…不是形同谋逆？！”
她每说一条，郭子敬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抖得更厉害一分！当听到“投毒谋害亲王”时，他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胡说！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证据？”沈清璃冷笑一声，猛地抬手！
墨影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如同烂泥般的家伙丢在郭子敬脚下——正是沈府管事王福！
“王福！把你刚才在地牢里招的，当着郭大人的面，再说一遍！”
王福早已被折磨得精神崩溃，看到郭子敬如同看到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索命阎罗，他涕泪横流，指着郭子敬哭嚎：“大人！大人救我！是…是您指使小的！是您让小的去找王福…不，是找李三！让他用硫磺火燎烤‘地火藤’！是您说…事成之后，保小的全家富贵！大人！您不能不管小的啊！”
“你…你胡说！”郭子敬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抬脚就要去踹王福。
“还有！”沈清璃根本不给他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上来！”
几名黑云卫押着几个面如死灰、穿着户部小吏服饰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
“郭大人！这几个，是你在户部盐税司的心腹吧？还有这本…刚刚从你书房暗格里起获的私账！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你历年挪用的盐税，以及这次为了围剿璃记、雇佣沙匪、买通关卡、收买内鬼所支出的四十五万两官银的去向！每一笔，都盖着你私人的印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看着那本熟悉的私账，看着那几个面如死灰的心腹，郭子敬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身体晃了晃，怀里的包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散落出大把的金银珠宝和银票！
“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他知道，自己彻底栽了！栽在了这个看似病弱、实则狠辣如修罗的靖王妃手里！
沈清璃看着瘫软在地、如同死狗的郭子敬，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和尘埃落定的凛然。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被“影卫”牢牢控制的侍郎府，扫过远处隐隐传来的、象征着各处战场胜利的喊杀声渐歇的清晨天空。
“墨影！”
“属下在！”
“将此獠及其党羽，连同所有罪证，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本王妃和王爷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传令各处！收网！肃清残敌！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留！全部缉拿归案！”
“遵命！”
“赵伯，红袖！”
“老奴（奴婢）在！”
“立刻准备车驾！带上所有铁证！”沈清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然正气，“随本王妃…入宫面圣！”
“今日！本王妃要在这金銮殿上！将这郭党蛀虫！贪赃枉法！构陷亲王！祸国殃民之滔天罪行！昭告天下！请陛下…圣裁！”
晨光刺破薄雾，落在她苍白却坚毅的脸上。玄色的斗篷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她挺直了脊梁，如同一柄斩破黑暗的利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指向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皇城！
网已收紧！蛇已出洞！
只待金殿之上，铁证如山，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