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由上个纪元秩序符文凝聚的“裁决之锤”，就那么悬停在陆羽的头顶。
前进一寸，是审判。
退后一分，是胆怯。
它僵住了。
只因那个被审判者，刚刚用一种讨论午饭吃什么的语气，将审判者本身，定义成了一具等待尸检的“遗物”。
这彻底超出了“守墓人”的核心逻辑。
他是防火墙，是规则，是上个纪元留下的最后一道铁律。
他的程序里，根本没有“被尸检”这个选项。
“荒谬。”
守墓人那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我，是秩序的延伸。”
“你，在制造混乱。”
“你的行为，正在污染这个纪元的因果根基。”
“我必须修正你。”
话音落下，那柄停滞的“裁决之锤”光芒再盛，亿万枚古老的符文开始高速旋转，一种要将万物磨灭成基本粒子的恐怖威压，再度降临。
时空再度凝固。
钱三刚刚恢复血色的胖脸，瞬间又惨白如纸。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连同他塞满四维空间的百宝箱和藏在床底的私房钱，都即将被这股力量，从存在层面彻底格式化。
然而，陆羽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他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仵作令牌。
一块平平无奇的玄铁腰牌，上面用朱砂刻着两个字——“大理寺”。
“根据《大周神朝遗物保护与考古发掘法》第一条，”陆羽的声音不大，却直接穿透了那冻结时空的威压，精准地打在守墓人的核心符文上。
“凡在大周神朝疆域内发现的、无明确归属权的、来自往昔岁月的存在，无论实体或概念，其最终解释权与处置权，皆归大理寺所有。”
他将令牌对着守墓人，随意地晃了晃。
“你，来自上个纪元。”
“无主。”
“在我大理寺的地盘上，对我大理寺的在编人员，试图进行未经报备的‘修正’行为。”
“所以，”陆羽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结了万年寒冰的古井，“你现在，是一具涉嫌‘袭警’的无名古尸。”
“……”
“裁决之锤”上的符文，转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守墓人那由秩序构成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乱码”的剧烈闪烁。
就在这神圣而庄严的对峙，即将滑向某种不可名状的荒诞剧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凝固的时空中挣脱了出来。
是钱三。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却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大彻大悟的亢奋。
“先生！先生说得对啊！”
他以和他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冲到守墓人面前，由于冲得太猛，差点一头扎进对方那由符文构成的怀里。
“这位……遗物先生！这位古尸前辈！”
钱三扶着膝盖，一边剧烈喘息，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份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烫金账单。
账单的抬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关于对跨纪元执法行为进行备案登记及服务费征收的暂行管理办法（草案）》。
“前辈，您听我说，我们大理寺是讲道理的，也是非常尊重老年……呃，老年存在的。”
钱三清了清嗓子，脸上堆满了专业的、能让死人听了都想爬起来贷款的职业假笑。
“您想审判我们先生，没问题。”
“但按照流程，您得先在我们‘大理寺跨纪元资产认证总署’，办理一个‘执法资格证’。”
他指着账单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如数家珍。
“您看啊，这包括‘身份源认证费’、‘法则兼容性测试费’、‘执法行为对本纪元因果稳定性影响评估费’，以及最重要的一笔，‘跨纪元执法特许经营权保证金’。”
“考虑到您是第一位客户，我们可以给您打个八八折。”
“一共呢，也不贵。”钱三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笑容可掬，“五……五百个奇点核心，或者等值的上个纪元珍稀材料。”
“如果您暂时付不起，我们也可以提供分期服务。当然，利息嘛……”
守墓人彻底不闪烁了。
他那由纯粹秩序构成的身躯，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
他审判过神，放逐过魔，见证过纪元的生灭。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当面催缴“执法资格证”的费用。
“轰——”
那柄悬在陆羽头顶的“裁决之锤”，终于在内部逻辑的反复冲突下，再也维持不住形态，轰然解体。
它化作漫天无害的秩序光点，缓缓飘散。
像一场盛大而昂贵的烟花。
“哎呀！前辈您怎么这么客气！还……还放烟花庆祝我们新业务开张！”
钱三一边说着，一边眼疾手快地掏出一个特制的法宝口袋，将那些飘散的秩序光点，一片不剩地收了进去。
“这些都是上个纪元的好东西，不能浪费，回头熔了还能给咱们大理寺的牌匾镶个边。”
角落里，“生死之门”上那三张脸，已经不是石化，而是风化了。
他们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一种名为“大理寺”的现实，一粒沙一粒沙地吹走。
他们本以为守墓人的出现，是来主持公道的。
现在才明白，他是来……送人头的。
“你的‘法’，过时了。”
陆羽终于走上前。
他的目光扫过守墓人周身那些黯淡的符文，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结构落后、铆钉都已生锈的古老机器。
“你这道防火墙，漏洞百出。”
“第一，你只懂‘堵’，不懂‘疏’。你把‘归墟’那颗肿瘤放逐，却任由这个纪元的宇宙产生新的‘病变’，这些病变产生的‘熵’，都在间接喂养它。治标不治本。”
“第二，你的‘审判’逻辑太死板。你判定我‘亵渎希望’，却看不出我是在用‘贪婪’去对冲‘贪婪’，用一场可控的混乱，去取代一场席卷宇宙的血战。成本核算，一塌糊涂。”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
陆羽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守墓人的胸口。
那里，是构成他存在的，最核心的一枚符文。
“你只是一个程序，一段记忆，一个……遗嘱执行人。”
“你没有‘我’。”
陆羽的手指，最终没有落下，只是停在那核心符文前一寸。
“而我，”他收回手，声音平静，“是来给你做系统升级的。”
守墓人沉默了许久。
周围的时空恢复流动，钱三的账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最终，那毫无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裁决，多了几分近乎机械的询问。
“……升级，需要付费吗？”
钱三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超新星。
他觉得，这位前辈，上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