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带着麦香吹过田埂,铁头正带着一群孩子在田里捉蚂蚱。远远地,几个穿着旧官服的人扛着锄头走过来。
“让让,让让。”为首的老者挥了挥手里的草帽,“这块地该除草了。”
铁头叉着腰拦住去路:“张爷爷,您又忘了规矩。”
老者一愣,随即拍了拍脑门,弯下腰对着田里的麦穗行了个礼:“麦神恕罪,老朽失礼了。”
孩子们这才嘻嘻哈哈地让开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扯住老者的衣角:“张爷爷,您以前真是大官吗?”
老者直起腰,抹了把汗:“都是过去的事喽。现在啊,就是个种地的老头。”
另一边,几个从矿上来的病人正在帮着收割。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病容,但手上的动作却格外利落。
“慢点割,斜着下镰。”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汉子指导着身旁的年轻人,“麦茬留高了,明年不好长。”
年轻人笨拙地模仿着,额头上满是汗珠:“李叔,您这手艺可比矿上的活儿细多了。”
“那是。”汉子笑了笑,“在矿上,石头是死的。在这,麦子是活的。”
乌苏里从田埂那头走来,手里提着个水壶:“都歇歇,喝点水。”
众人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同一壶水。铁头凑到乌苏里身边:“乌叔叔,乔婶婶呢?好久没见她了。”
乌苏里望向麦田深处:“她在呢。一直都在。”
满月之夜,麦田静得出奇。
乔引娣独自走在田埂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些日子,她总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似的。
她在田埂边坐下,伸手抚过身边的麦穗。
“你们都长大了。”她轻声说。
麦穗在她指尖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此刻都变得那么遥远。
“胤禵......”她下意识地唤出这个名字,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风从麦田上吹过,带来沙沙的响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变成了无数细语。
“东边第三垄该浇水了......”
“北角有片麦子生了虫......”
“明天该收割了......”
乔引娣站起身,发现自己能看见整片麦田的每一个角落。不,不是用眼睛看见,而是她的意识已经融入了这片土地。
她试着抬起手,却发现手臂化作了点点星光,正缓缓融入夜色。
“原来是这样......”她轻声道,声音飘散在风里。
她没有惊慌,反而觉得无比安心。她的身体渐渐消散,化作无数光点,洒向整片麦田。
从此,她就是这片麦田,这片麦田就是她。
天快亮时,乌苏里提着灯笼找了过来。
“引娣?”他轻声呼唤。
田里空无一人,只有麦穗在晨风中轻轻摇摆。
他在田埂边发现了一枚发簪,那是乔引娣平日戴的。他弯腰捡起发簪,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走了也好。”他对着麦田说,“这下,你终于自由了。”
从那天起,乌苏里就成了这片麦田的看守人。
每天清晨,他都会到田里转一圈。有时是除除草,有时是浇浇水。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田埂上,看着麦浪起伏。
“引娣,”他常常自言自语,“今天天气不错,麦子长得很好。”
风过麦田,麦穗轻轻点头,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有一天,铁头跑来告诉他:“乌叔叔,我昨天梦见乔婶婶了。”
“哦?她说什么了?”
“她说,让我好好照顾麦子。”铁头挠挠头,“可是梦里她不是人,是一片金色的光。”
乌苏里笑了:“那就是她。”
宝儿渐渐长大了,开始帮着乌苏里照看麦田。这孩子天生就和麦子亲近,哪片地该浇水,哪片地该施肥,他一看便知。
“乌叔叔,”有一天,宝儿突然问,“娘是不是变成麦子了?”
乌苏里摸了摸他的头:“你娘变成了整片麦田。她在看着我们呢。”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进麦田里。他张开双臂,在田埂上奔跑,惊起一群麻雀。
“娘!”他大声喊道,“我今天学会写字了!”
麦浪翻滚,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为他鼓掌。
乌苏里望着孩子的背影,忽然听见风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分明是乔引娣的声音。
“谢谢......”风声说。
乌苏里笑了笑,拿起锄头,继续除草。
夕阳西下,整片麦田都染上了金色。乌苏里收拾好农具,准备回家。
走到田埂尽头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麦浪在夕阳下起伏,像是有人在向他挥手告别。
“明天见。”他轻声说。
麦田静默无声,只有晚风轻轻吹过。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乔引娣。但无跪乡的每个人都相信,她从未离开。
春天,当第一株麦苗破土而出时,孩子们会说:“看,乔婶婶醒了。”
夏天,当麦浪在风中起舞时,老人们会说:“引娣在唱歌呢。”
秋天,当麦穗低垂时,矿工们会说:“她在向我们鞠躬。”
而乌苏里,永远守在那片麦田边。每天清晨,他都会对着麦田说一声“早上好”。每天晚上,他都会道一声“晚安”。
他知道,她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