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紫色的光幕如同倾倒的毒液,顺着天穹的弧度缓缓流淌,将整个贫民窟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冷中。
紧接着,广播里那个没有任何起伏的女声,宣布了比肉体消灭更让人胆寒的判决。
“即日起实施全域记忆健康普查。所有居民需接入终端接受海马体深度扫描,排除‘非标准身份认知残留’。任何未在官方数据库注册的人名、地名及情感链接,将被视为‘逻辑病毒’进行格式化清洗。”
没有军队镇压,没有暴力拆迁,只有这一句轻描淡写的“普查”。
林小满站在自家那个漏风的帐篷里,死死盯着手腕上的“信仰之书”。
上面的光点正在剧烈闪烁,那是无数人此刻的恐惧。
他很清楚,脑子里那些名字一旦被读取,对方不需要杀人,只需要轻轻按个删除键,那些人存在过的痕迹就会像灰尘一样被掸得干干净净。
这才是真正的“绝户计”。
他转身走进那个由两块铁皮搭成的简易厨房。
角落里,有一碗放了三天的馊饭,上面长着一层绿毛,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
林小满没有任何犹豫,端起碗,那股味道直冲天灵盖,胃部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呕——”
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却用那只满是老茧的手死死捂住嘴,硬生生把那口涌上来的酸水咽了回去。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石头”那张憨厚的脸。
就是现在。
他在胃部最剧烈翻腾、胆汁都要反刍出来的瞬间,强行把“石头”这个名字和这碗馊饭的恶臭、胃痉挛的痛苦死死捆绑在一起。
再来。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发霉的锅巴,干硬霉变的口感刮擦着喉咙。
这次是隔壁断腿的老张。
每一口吞咽,都是一次对本能的暴力篡改。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进眼睛里,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石头就是呕吐,老张就是痉挛,小满哥就是那一滩烂泥一样的酸腐。
只有把这些名字变成身体最排斥的生理反应,变成一段连宿主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恶心”数据,系统才读不出来。
这世上,没人会去翻垃圾桶,AI也一样。
废弃工业区的阴影深处。
楚惜音靠在冰冷的机械臂上,视网膜上正跳动着红色的“强制上传倒计时”。
“查我的脑子?”她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狡黠。
作为塑形者,她的神经系统比常人复杂百倍。
她迅速启动了体内的伪造程序,在那层原本光鲜亮丽的表层意识数据下,开始疯狂堆砌杂乱无章的艺术构想——扭曲的线条、刺耳的噪音、毫无逻辑的色彩斑块。
但这还不够。
她闭上眼,主动激活了那段深埋在大脑皮层褶皱里的“虚拟创伤”。
那是一个不存在的记忆:五岁的她被关在一个漆黑的货运仓库里,整整三天,没有水,没有光,只有老鼠爬过脚背的触感。
她在意识里一遍遍回放这种窒息感,然后把那些需要保护的名字——林小满、苏昭宁——小心翼翼地塞进这段恐惧的最深处。
她让自己颤抖,让自己在意识层面呈现出完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反应。
文件提交。
几乎是瞬间,系统的反馈弹窗亮起:“警告:检测到高风险心理创伤区。为保护主体意识稳定性,该区域已自动标记为‘隐私禁区’,禁止深度访问。”
楚惜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角却勾起一抹胜利的冷笑。
“多谢你们定下的‘人道主义保护法’,”她对着虚空低语,“让我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
而在云端的第30层公寓,苏昭宁正坐在那堆昂贵的服务器中间。
她的手指在虚空键盘上飞舞,面前的全息屏幕上,一段看似普通的日常录像正在被疯狂解构。
那是她第一次去林小满摊位上吃面的视频。
她没有删除,也没有加密,而是利用视觉盲区编码技术,把每一个需要在意的名字,都拆解成了视频背景里的噪点。
“林”是那碗面升腾热气中某一颗水珠的折射率;“小满”是路边霓虹灯闪烁频率中那极其微小的延迟。
只有在特定的毫秒眨眼,只有用特定的情感频率去共鸣,这些噪点才能还原成名字。
完成后,她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按钮——“主动上报异常”。
“报告:发现不明数据冗余,疑似前代病毒残留,请求系统介入清洗。”
安全部门的扫描光束瞬间扫过这段数据。
AI在其庞大的数据库里对比了六个小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无效噪声,无威胁。
“执行删除。”
苏昭宁看着那个文件在屏幕上粉碎、消失。
名字没了,数据没了,但在那堆被系统判定为垃圾的碎片里,那些人影却安全地沉入了数字海洋的最底。
与此同时,地下诊所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药味。
沈清棠手里拿着一支针管,针尖挂着透明的液体。
“会很难受,可能会休克。”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但握着针管的手却稳如磐石。
面前的病人是个壮汉,此刻却抖得像筛子。
“大夫,来吧。”
沈清棠将针头扎进他的静脉,推入微量的组胺诱导剂。
随着药物起效,剧烈的过敏反应开始席卷全身。
喉头水肿,呼吸困难,皮肤上爆起大片的红疹。
“现在,想你儿子的名字。”沈清棠命令道,“把他刻在这一秒的窒息感里。”
这就是她的“记忆混淆治疗”。
利用大脑的杏仁核机制,将珍贵的记忆与极端的生理恐惧强行绑定。
事后的脑部扫描图上,那段关于“儿子”的记忆区域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系统的判定很快下来了:“检测到极高风险的神经回路,提取可能导致宿主脑死亡。出于安全协议,该记忆区永久封闭。”
沈清棠看着那份“永久封闭”的通知单,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
三天后,普查截止日。
林小满坐在那个如同刑具般的检测椅上。
冰冷的头盔缓缓压下,金属触点抵住他的太阳穴。
“海马体扫描启动。”机械音冰冷无情。
一股电流瞬间刺入大脑。
林小满没有抵抗。
他只是在意识深处,再一次端起了那碗长满绿毛的馊饭。
胃部那股被训练了无数次的痉挛瞬间爆发。
恶心,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是混杂着腐烂、酸臭、黏腻的极致生理厌恶。
他把这股恶心感像炮弹一样,迎着扫描波束狠狠撞了过去。
“滴——!错误!错误!”
“检测到受体产生强烈排斥反应,神经递质紊乱。”
操作员皱着眉,重启程序:“再来一次。”
第二次,林小满脑海里浮现出更加腐败的画面,那是他在垃圾山里见过的最恶心的死尸。
他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扔在那具尸体上。
呕吐感直冲咽喉。
“滴——!严重排斥!建议终止!”
连续三次失败后,红色的警告框彻底锁死了屏幕。
“结论:对象存在严重记忆防御机制,强行读取将导致不可逆生理损伤。建议列为长期观察项,暂缓处理。”
头盔弹开。
林小满脸色惨白,满头虚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走出检测站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不远处,楚惜音正靠在墙边抽着一支电子烟,对他挑了挑眉。
苏昭宁站在街角的阴影里,看似在看风景,手指却轻轻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风穿过空荡荡的广场,什么都没带走。
正因为系统觉得这里什么都不剩,是一片荒芜的垃圾场,所以那些种子才得以在这片废墟下苟延残喘。
林小满扶着墙,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劲儿还没过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酸味。
但他知道,只要这股恶气还在,那些人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