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他们终于抵达灵阙。
一进灵阙,金管家便跑上来:“爷、昱夫人,公主在灵心阁等您们呢。”
睚眦忍不住眉头一皱。
九昱:“总要面对她的,去看看吧。”
睚眦点点头,拉着九昱一同前往。
只见,灵心阁中,狻猊正襟危坐。
只消短短三日的时间,狻猊已经清楚地看到,九昱和睚眦,他们偶尔瞥见一眼对方的时候,眸中都是抹不开的爱恋,纯粹而热烈,深入灵魂刻入骨髓。
她攥紧了手:“看来,你们已经和好了?”
“如你所见,是的。”睚眦紧紧拉着九昱:“我想咱们之间也说清楚了,不是吗?”
狻猊的怒火眼看就要飚出来,但很快,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住:“当然,咱们之间清清楚楚。”
睚眦:“那你找我们所为何事?”
狻猊一笑:“阿兄,咱们之间虽然清清楚楚的,但你们之间呢,清楚吗?”
狻猊走到九昱面前,忽然扯开九昱的衣领。
睚眦赶紧拦在前面:“你做什么?!”
狻猊:“你真的是灵阙的龙族吗?是龙七女吗?”
九昱脸色突变。
狻猊:“本宫很好奇,若是王上知道你是个冒牌货,会怎么处置你呢?”
睚眦:“狻猊!”
狻猊:“不过,本宫不准备揭穿你。”
睚眦:“你到底要干什么?”
狻猊忽然看着睚眦:“阿兄,九昱知道,她身上的这片龙鳞是你用她最珍贵的那段记忆来换取的吗?”
九昱被她的话惊住:“你说什么?!”
这一刻,睚眦也是心跳如锤头击砸。
狻猊假装捂嘴:“哎呀,看来阿姐还不知道呢,阿兄,这么护妻的举动,怎么不让阿姐知道呢?”
睚眦眉头紧皱,怒目而视。
狻猊:“本宫扶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来历不明的九昱,怎么就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咱们找了这么多年的狴犴,原来这里面有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啊。”
狻猊的话如毒咒一般,扰得九昱头疼欲裂。
九昱面沉似水,怔怔地走到睚眦面前:“睚眦,这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吗?”
睚眦:“九昱…”
九昱忽然嘶吼起来:“是不是你?”
睚眦低声一个字:“是。”
心情犹如从万丈深渊上低落,原来说的便是九昱。
九昱正要离去,狻猊一把拦住:“不属于你的东西,就应该还回来。”
说罢,她便将九昱拦下,狻猊嘴角上扬。
那神情,像极了猎手看那入了圈套的鹿,胜券在握却不动声色。
睚眦:“狻猊,别太过分了。”
九昱:“你放心,我会还回来。”
说完,九昱以最快的速度,奔离出去。
睚眦想追,脚却像被粘住一样,怎么都迈不出去。
而一旁的狻猊,颐指气使,跟打了胜仗的功臣似的,“得意”俩字满满刻在脸上。
灵心阁中,烛火摇曳。
狻猊给睚眦微微一福,准备离开。
睚眦握紧拳头狠狠地说:“你就算有再深的怨恨,也权当是我欠你的,我来还你。今日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往后你若再敢在九昱身上打主意,我必不饶你!”
睚眦盯着狻猊,暗含警告。
狻猊能感觉到今日睚眦身上的气压比平常更冰冻三尺。
她从未想过睚眦竟会为了九昱对自己这般凶悍。
戾气逼人四个字全写在脸上,赤裸于眼神。
可睚眦越是这样,狻猊越是不甘。
几秒安静后,狻猊眼神犀利冷淡,只言片语里,藏不住的厌恶:“她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站在这儿。本宫要让她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她的错误?”
睚眦情绪忽然激动,像是生理反应,他容不得任何人说九昱一个字的不是。他盯着狻猊,反问道:“那你的错误呢?”
狻猊有些心虚,怯声问道:“本宫有什么错误?”
睚眦逼视着狻猊,一字一顿地:“你明里暗里做过什么,真的以为我不知道?”
睚眦走到狻猊面前:“昱归商行出事的时候,造成坍塌的那根木柱乃是人为锯断的。而锯断木柱的那个人又意外死了…”
狻猊微微松了一口气。
睚眦继续说着:“虽然死无对证,但那个死人却告诉了我,他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狻猊脱口而问:“谁?”
睚眦看着狻猊:“他的尸体旁留下了这个。”
睚眦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
玲儿忽然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香包,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香包,狻猊再熟悉不过,此乃东宫特制,唯有东宫之人才会拥有。
睚眦的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始末都交代清楚了,看来他是查过了,时间、地点、经过,他条理清晰,逻辑完整。
最核心的部分,是一个小小的物证,将狻猊所作所为扒得一干二净,若是这物什递到了戎纹面前,无疑是在告知天下。
昱归商行之案,东宫公主狻猊就是直接或间接的杀人元凶!
狻猊乃大统之后,是断然不可有命案在身的。
睚眦瞄了一眼玲儿,又看向狻猊:“我要不要跟王上说,造成昱归商行死伤的真凶与东宫有关呢?”
狻猊咬紧牙关。
睚眦将香包收了起来:“狻猊,你乃我灵阙中人,我曾经答应过照顾你一生,这我绝不会食言,无论你犯下什么样的错误,我都会原谅你。但是,你给我记住,我睚眦也是有底线的,我的底线就是九昱!”
狻猊惊诧地流下泪来。
睚眦深深地看了狻猊一眼,甩袖离开。
狻猊怔怔地站在原地,双肩颤抖。
九昱狼狈地回到归苑。
大黄一开门,却见九昱面色蜡黄。
大黄:“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回来了?”
怎么回来了?
九昱盯着归苑坐落最高处的兰亭,她一步步登上,初春的风,依旧凛冽,寒风吹在脸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丝丝痒痒的麻意。
睚眦就在对面,九昱心想,她是不是从头到尾信错、护错了人,是不是眼盲心瞎爱错了人!
可纵使时过境迁再无亡羊补牢的可能,她也得明明白白!
“姑娘?”大黄见九昱一直在愣神,开口欲拦她。
没想到,九昱忽然一把拎起大黄:“我身上的龙鳞,真的是自己去了一趟阳明间,用十盒梅花糕换来的?还是睚眦给我换回来的?”
被九昱这么一拉,大黄立马露出了黄鼠狼的原形,吱吱地叫着。
九昱将大黄一甩:“黄鼠狼果然狡猾,嘴里没一句真话!”
落在地上的大黄一个翻身又恢复到人形,他赶紧追上九昱:“姑娘,真不是我故意骗您,实在是他不让说啊。”
九昱:“他将我的记忆出卖,自然是不敢真话相告。”
大黄:“我见姑娘今日面色难看,敢情是为这事儿气恼?”
九昱:“这还不严重?之前阿父告诉我灵阙龙族乃是恶妖,让我处之得龙鳞,后被我得知事实未必如此;如今是他,本以为他乃是对我真心诚意之人,却没想到却出卖我最珍贵的东西,这世间,真真假假,我还有可信之人吗?”
大黄:“姑娘可曾想过,他若真是害你之人,为何要为你寻得龙鳞,给你身份,保你性命?”
听到大黄这么一说,九昱也有些不解,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是啊,当日是蒲牢等人怀疑我身份之时,按理说,他这是在帮我啊。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做?”
大黄:“那时候就对姑娘有意思了呗,舍不得姑娘深陷险境。”
九昱眉头紧锁:“可他终归是欺骗了我…”
大黄:“或许事出有因,姑娘若真想要真相,也简单,去问问当事人不就行了?”
九昱:“他还会与我说真相吗?”
大黄:“当事人又不是只有他。”
九昱眼珠一转:“饕餮?”
说罢,九昱转身就打算往外走,大黄一把拦住:“姑娘这是要去哪?”
九昱:“自然是阳明间。”
大黄:“姑娘,她已经在归苑等着您了。”
九昱诧异,跟着大黄一同,快步前往书房。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背对着自己,九昱:“饕餮?”
虽然已过去一段时日,但九昱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饕餮时她的模样。
倾国倾城、妖艳妩媚、绝代佳人…
这些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她每走一步便会变幻一种面孔,而每一种面孔都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但眼前的饕餮,却是她头发凌乱,齁着腰背,眼睛浑浊。
她的身上还有斑斑血迹。
饕餮声音沙哑:“总算还能活着等到你。”
九昱:“你怎么了?”
饕餮:“阳明间遇了歹人,我亦被挟持,只能说出那晚的事儿。”
九昱:“果真如我猜测一般,她去找了你。”
饕餮:“不问姓名、不问来路、不问归途,我阳明间的规矩已被破坏,便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阳明间我已付诸一炬,我亦不可再苟活于世。只是,临死之前,还有样东西要归还与你。”
说着,饕餮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罐子。
九昱看着玻璃罐子:“这是什么?”
饕餮一把将九昱拉近,用手吸附在九昱的额上,罐子中种种过往画面纷纷回到九昱的脑中。
九昱头疼欲裂,一些画面不断闪现。
云朵喂小树吃着肉汤团,小树的嘴都烧得干裂了。
小树:“我想吃,却又吃不下。吃不下,又要吃。我想咱们自家以后摆个肉汤团的摊子,这样我就能天天吃了,你来,我请客!”
云朵:“你请客?”
小树依偎在云朵的肩膀上:“你是我自己兄弟,肯定包吃包住!”
云朵:“那我,若是自家姐妹呢?你是不是就得娶我?”
小树被烧得稀里糊涂,点着头:“娶啊,肯定得娶啊……”
云朵抚摸着小树的头:“你答应的,可不准食言。你得让我嫁给你。”
九昱大惊:“这是我的…”
饕餮:“物归原主了,我便遵守了诺言。”
饕餮气喘吁吁。
九昱一把拉住饕餮,看着空空的玻璃罐子:“这段记忆,不是拿去换龙鳞了吗?怎么还会在你这?”
饕餮也是一愣:“你真的不知道?”
九昱摇着头,她看向大黄。
大黄:“这…这事儿我真不知道了。”
九昱又看向饕餮。
饕餮:“有人为你保留下了你的东西。”
在卯时之前,睚眦又回到了阳明间。
饕餮看着睚眦又回来,阴阳怪气地笑着:“爷,还真想把那姑娘的记忆换了去?”
睚眦:“你没扔吧?”
饕餮扭着腰:“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你们又何必这么执着于过去呢。”
睚眦:“怎么换?”
饕餮上下打量着睚眦:“这么铁石心肠的汉子,最难得的,一定是深情。”
饕餮摸着睚眦的胸口:“爷,就把你的深情给我吧。”
睚眦眉头微微一皱。
饕餮:“没了深情,你就再不能对任何女子动心了。若是情根再动,哪怕一次心动,亦或是一滴眼泪,都会伤及你性命。”
饕餮围着睚眦走了一圈:“拿你的深情,换她的记忆,你可值得?”
睚眦:“半个时辰,够吗?”
饕餮点点头:“足矣。”
睚眦:“那就别墨叽了。”
饕餮笑了一下:“还真是深情啊。”
饕餮拿出一个空瓶子,开始输出睚眦的深情:“所有的交易,仅可一次,这一瓶,你可是永远都换不回去了。”
睚眦闭上眼。
九昱怔在原地,事实正如饕餮所言那般,睚眦放弃了自己可以成为全妖的机会而将龙鳞送给了九昱,为她保命!
又为了留住她最珍贵的记忆而用自己的深情做代价!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拼命,全部都是为了自己!
九昱没有责备饕餮出卖自己的秘密,她让大黄连夜将饕餮送去了不周山,并亲自写下信笺,拜托毕方将饕餮送去阴山,从此修身养性。
饕餮临走之前提醒九昱:“劫持我的人并非狻猊,而是一个男人。”
这倒让九昱大吃一惊。
饕餮:“而且,打一开始他就知道是你拿走了那一枚龙鳞,他好奇的是,到底是谁带你去的。”
九昱不得其解:“是什么样的男人?”
饕餮摇着头:“我并未看到他的真容,但你一定要小心他,他的周身有一种力量…那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力量,是可以支配人心的力量…”
九昱暗暗点头:“我知道了。”
送走了大黄和饕餮,九昱坐在了梅花树下。
她需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记忆,慢慢地,她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