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像墨汁一样，彻底浸透了京城的天空。
新世界集团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些压抑。
闻人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裤套装，衬得她身形越发挺拔。
玻璃上，倒映出她平静的面容。
再过十分钟，她就要出发，去赴那场所有人都认为是龙潭虎穴的家宴。
“老板，车已经备好了。”
秦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倚着门框，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担忧。
“我让兄弟们在郑家老宅外围都安排好了，但凡里面有点风吹草动……”
“用不着。”闻人语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郑国强要是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今天就不会给我打这个电话。”
“可……”
秦刚还想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却“嗡”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他的，是闻人语放在办公桌上的那部黑色私人电话。
屏幕亮起，是一条加密信息。
发信人：雷啸。
闻人语转过身，缓步走到桌前，拿起手机。
秦刚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信息很短，只有几行字和一张手绘的图片。
“老板，问出来了。”
“几十年前的‘无名’，这是他们的记号。”
“那个老江湖说，这不是图案，是个钩子。”
“我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文字下面，就是那个雷啸凭记忆复刻出的图案。
一个点，一根线，向内，一圈一圈，盘旋不休。
一个简单的，甚至有些粗糙的漩涡。
秦刚只看了一眼，就撇了撇嘴。
“什么玩意儿？蚊香吗？搞得神神秘秘的。”
他话音未落，却感到身边的空气，温度骤降。
他下意识地看向闻人语。
只一眼，秦刚心里就“咯噔”一下。
闻人语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那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恍然，以及一丝……彻骨寒意的苍白。
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简单的漩涡。
仿佛那不是一个图案，而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了她记忆中最深、最黑暗的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秦刚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在他眼里，闻人语永远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
可现在，她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老板？你……你怎么了？”秦刚试探着问，声音都放轻了许多，“这破蚊香有什么问题吗？”
闻人语没有回答他。
她的意识，早已不在这个办公室里。
那个漩涡，像一个真正的黑洞，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了另一个时空。
前世。
华尔街那间可以俯瞰整个曼哈顿的顶层办公室里。
一场决定全球数百亿资金流向的秘密会议。
主位上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签署一份文件时，他所用的那支纯金钢笔的笔帽顶端，就镶嵌着一枚小小的，由黑曜石和钻石构成的——漩涡徽记。
那场会议的最终决议，导致了三个月后，一个南美小国的经济体系，一夜崩盘。
还有一次。
在欧洲某个古堡的地下酒窖里，她作为被邀请的“新人”，亲眼看到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挂毯。
挂毯的中央，用金线绣着的，也是这个不断向内盘旋的，诡异的漩涡。
那个组织的成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们互称“议员”。
在那个世界的金融顶层，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又对他们讳莫如深。
私底下，人们用一个词来称呼他们。
深渊议会。
因为凝视他们，就如同凝视深渊。
而这个漩涡，就是深渊睁开的眼睛！
“原来是你们……”
闻人语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几个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音节。
她猛地抬起头，脑子里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个漩涡像穿针引线一样，全部串联了起来！
陆云帆查到的那股在背后支持郑家的，如同幽灵般，无法追踪的神秘资本！
郑国强几十年如一日，对京城乃至整个北方的物流供应链，那种不合常理的，近乎偏执的牢固掌控！
还有雷啸刚刚挖出来的，那个几十年前就试图建立“地下高速”，统一全国货运的“无名”组织！
全都对上了！
“无名”不是黑帮，更不是什么商业联盟！
他们，就是“深渊议会”在这个国度，最早的布局者和执行者！
他们当年试图建立的，根本不是什么地下货运网，而是一张能掌控这个国家物资命脉的巨大蛛网！
后来，他们一夜之间消失了。
不是失败了，而是由明转暗，选择了更隐蔽的方式。
他们扶持了像郑国强这样的代理人！
一个个分布在全国各地的“郑国强”，就像一颗颗棋子，替他们牢牢掌控着各个区域的经济动脉！
闻人语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一直以为，她是在跟郑国强这只盘踞京城的老狐狸斗法。
现在她才明白。
郑国强，哪里是什么老狐狸。
他顶多，就是一条被主人养肥了，用来看家护院的狗！
而自己，一脚踹开了大门，打断了狗腿。
现在，狗的主人，要亲自出来会会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了。
“老板！老板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秦刚的声音，将闻人语从那片冰冷刺骨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闻人语惨白的脸，急得快跳起来了。
“是不是这玩意儿有毒？我这就让雷啸把那个老家伙抓起来！”
“不用。”
闻人语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那是一种拨开云雾，终于看清了真正敌人的眼神。
她放下手机，转身，重新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的京城，灯火璀璨，宛如星河。
她看着玻璃倒影中，那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平静如水的自己。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以为我是在跟一条看门狗战斗。”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现在才发现，它的锁链，牵在魔鬼的手里。”
这就有意思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中的寒意，被一股更加炽热的战意所取代。
如果对手只是郑国强，那么今晚的饭局，不过是去接收一个战败者的投降，索然无味。
可现在……
性质完全变了。
这不是一场战败者的求和。
这是一次，来自真正棋手的，试探和过招。
郑国强请她吃饭是假，他背后的“深渊议会”，想见她才是真！
“秦刚。”
闻人语转过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走吧。”
“去哪儿？”秦刚还愣着。
“赴宴。”
闻人语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忽然对这顿饭，很感兴趣了。”
她迈开脚步，径直向办公室外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秦刚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刚才那一瞬间，老板身上的气场，好像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闻人语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那么现在，这柄剑的锋芒，似乎被收敛了起来，藏进了剑鞘。
可他知道，藏起来的剑，才最危险。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角度，再度出鞘，一击毙命。
他甩了甩头，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不管那个“蚊香”图案代表什么，也不管老板想通了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
今晚，谁敢动他老板一根头发，他就让谁，连骨灰都剩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