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少室山脚的联军营寨吞没。白日里的喧嚣与躁动，在寒凉的夜风中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压抑的寂静。唯有巡逻弟子手中摇曳的火把，如同黑暗中不安的眼睛，在营寨栅栏边缘游弋，映照出他们紧张而疲惫的脸庞。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抗冥联盟的核心人物再次齐聚，气氛比白日更加凝重。桌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嵩山地形图，齐北辰、清虚真人、静逸师太、陆惊澜、沈墨、林清音等人围桌而立，商讨着布防细节。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陆惊澜带来的关于幽冥殿尊者逼近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兵力如何调配？重点防御何处？各派之间如何协同？每一个问题都牵扯着复杂的利益与信任。
“舍身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若被突破，便可直插少林腹地。此处需重兵把守。”齐北辰手指点在地图一处陡峭的崖壁标记上，目光扫过众人，“不知哪位英雄愿担此重任？”
几位掌门面面相觑，舍身崖首当其冲，压力最大，伤亡必然惨重。一时间，帐内陷入沉默。
沈墨立于林清音身侧，目光落在舍身崖的位置，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幽深难测。他并未看向任何人，仿佛周遭的权衡与沉默都与他无关。林清音站在他身边，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内敛的、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锐意。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守卫的呵斥声。
“站住！什么人？！”
“让我进去！我有要事见盟主！”一个清脆却带着异域腔调、隐含焦急的女声响起。
帐内众人皆是一怔。陆惊澜眉头微蹙，看向齐北辰。齐北辰沉声道：“让她进来。”
帐帘掀开，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闯入灰暗世界的烈焰，旋风般冲了进来。那是一个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明艳，一双大眼睛如同塞外最亮的星辰，顾盼间带着野性与不羁。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红色骑装，腰间缠着一条缀满银铃的腰带，行动间叮当作响，为这肃杀的氛围平添了几分异样的生机。正是明月教圣女，萧月如。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呼吸略显急促，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她一进帐，目光便如同猎鹰般迅速扫过全场，在看到沈墨时，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又掠过他身边的林清音，红唇几不可察地抿了抿，最后定格在齐北辰身上。
“齐盟主！”萧月如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节，声音清脆有力，“明月教萧月如，冒昧闯入，实有十万火急的情报！”
“萧圣女请讲。”齐北辰对她略一点头。明月教雄踞塞外，亦正亦邪，平日与中原武林往来不多，此刻圣女亲至，必有要事。
萧月如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我教弟子探查到，幽冥殿主力并非分散潜入，而是由‘血煞’、‘魂引’二位尊者亲自率领，化整为零，正从西北、正北两个方向，呈钳形向嵩山合围！最迟后天清晨，先锋便能抵达少室山脚下！”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后天清晨！时间比他们预估的还要紧迫！
“不仅如此，”萧月如语不惊人死不休，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惊澜和齐北辰，“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围困少林那么简单。我怀疑，他们想借此机会，将汇聚于此的中原武林精英……一举歼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狂妄！”
“好大的胃口！”
“魔教妖人，安敢如此！”
几位脾气火爆的掌门当即怒斥出声。
陆惊澜眼神冰冷，上前一步，盯着萧月如：“萧圣女，此等消息，关系重大。不知贵教是如何得知？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他的质疑合情合理，明月教毕竟非我族类，其心难测。
萧月如面对陆惊澜的逼视，毫无惧色，反而扬起下巴，带着一丝塞外儿女的傲然：“陆大人，我明月教虽处塞外，却也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幽冥殿势力膨胀，若中原武林覆灭，下一个便是我明月教！此消息，乃我教安插在幽冥殿外围的暗桩拼死传出，绝对可靠！”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沈墨，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沈大哥，你信我吗？”
这一声“沈大哥”，叫得自然而亲昵，顿时让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沈墨身上。林清音站在沈墨身侧，清晰地感觉到在萧月如目光投来的瞬间，沈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沈墨抬起金色的瞳孔，看向萧月如。他没有直接回答信或不信，而是沉声问道：“可知对方具体兵力部署？‘血煞’、‘魂引’如今确切位置？”
他的问题直接切入要害，跳过了无谓的信任质疑。
萧月如见他回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答道：“具体兵力不详，但绝不会少于两千之数，其中包含大量被药物控制的‘血傀’。‘血煞’尊者率主力从西北而来，距离约二百五十里；‘魂引’尊者及其麾下诡杀堂，行踪更为诡秘，最后出现在正北方向约二百里处，此人擅长伪装与蛊惑，需格外小心。”
她提供的消息，比锦衣卫的情报更为详细，尤其是关于“魂引”尊者的部分，让众人心头再蒙上一层阴影。
齐北辰与清虚真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他转向萧月如，郑重抱拳：“萧圣女深明大义，及时送来如此重要情报，齐某代联盟上下，谢过圣女，谢过明月教！”
萧月如摆了摆手，爽快道：“齐盟主客气了。对抗幽冥殿，我明月教义不容辞。我已传讯回总坛，调集教中精锐，不日便可赶来助阵！”
有了萧月如带来的确切情报，之前的许多争论便有了定论。防御的重点、兵力的调配、预警的范围，都需重新调整。帐内再次陷入激烈的讨论，但这一次，目标明确了许多。
沈墨默默走到沙盘前，看着嵩山的地形，手指在几个关键隘口缓缓划过，似乎在推演着攻防。林清音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偶尔会根据地形和萧月如提供的敌人特点，低声提出一些关于毒物防范、伤员后撤路线等医疗方面的建议。她的声音柔和，思路清晰，与沈墨的沉默推演形成了奇妙的互补。
陆惊澜则与齐北辰、清虚真人等人商议着朝廷兵马与江湖各派的协同作战方案，他的思路缜密，条理清晰，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
萧月如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沙盘前那并肩而立、默契无声的两人，火光映照下，沈墨侧脸冷峻，林清音容颜清丽，宛如一对璧人。她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黯然，有释然，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性子直率如火，爱憎分明，既然沈墨心有所属，她虽遗憾，却也不会纠缠。只是，那份曾经炽热的情感，并非说放下就能立刻烟消云散。
讨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初步方案终于确定。众人皆面露疲色，各自散去准备。
沈墨和林清音最后走出大帐。夜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林清音下意识地拢了拢风氅。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玄色斗篷，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是沈墨解下了他自己的斗篷。斗篷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及一丝淡淡的、属于兵刃的铁腥气，将她完全包裹，隔绝了外界的寒风。
林清音微微一怔，抬头望向他。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似乎比天上的寒星还要亮上几分。
“冷。”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声音低沉。
一股暖意从斗篷蔓延至心底，林清音脸颊微热，低声道：“谢谢。”
两人并肩向分配给他们的营帐走去，影子在火光下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就在他们即将走入营区之时，身后传来萧月如清脆的声音：“沈大哥，林姐姐，请留步。”
两人停下脚步，转身。萧月如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脸上已恢复了那明媚飒爽的笑容，仿佛刚才帐中的那丝黯然从未存在过。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用特殊皮革制成的卷轴，递给林清音。
“林姐姐，这是我明月教特制的‘清心辟毒丹’的配方，以及一些应对幽冥殿常用毒物、蛊虫的解法。”萧月如真诚地说道，“姐姐医术高明，或许用得着。大战在即，多一分准备总是好的。”
林清音有些意外，随即郑重接过：“多谢萧圣女。”
萧月如笑了笑，又看向沈墨，眼神清澈：“沈大哥，保重。”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红衣在夜色中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很快消失在营帐之间。
沈墨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片刻。
林清音握紧了手中的皮革卷轴，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情谊与信任。她抬头，看向沈墨线条冷硬的侧脸，轻声问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沈墨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她，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深邃如渊。他没有回答关于萧月如的话，而是伸出手，将她披着的、属于他的斗篷的系带，仔细地重新系紧了一些，动作笨拙却专注。
“回去休息。”他低声道，“明日，不会轻松。”
远处，负责巡夜的锦衣卫缇骑队伍中，陆惊澜立于暗处，目光越过穿梭的人群，静静地看着那对在夜色中相依远去的身影，和他为她披上斗篷的动作，久久未动。他紧握着腰刀刀柄的手，指节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