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室山脚。
原本清幽的山林古道，此刻却显得异常喧嚣。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豪客，骑着各式各样的骏马，或徒步而行，携刀佩剑，脸上皆带着凝重与风尘之色，如同百川归海，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如弦的焦虑。
临时搭建起的联军营寨绵延数里，旗帜杂乱，却大致能分辨出少林的金刚伏魔旗、武当的太极八卦旗、峨眉的青莲净世旗等正道魁首的徽记。更多的则是大小门派、世家、镖局乃至独行侠客的旗号，龙蛇混杂，人声鼎沸。
沈墨与林清音牵着马，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营寨中心那顶最为巨大的、悬挂着武林盟主令旗的帐篷。他们二人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毕竟每日都有新的江湖人赶来驰援。然而，沈墨那过于冷峻的气质，以及林清音即便戴着面纱也难掩的清华风姿，还是让沿途一些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
“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林清音低声道，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愤慨、或忧虑、或激动的面孔。苦泉镇的惨状如同阴云笼罩在她心头，但看到如此多的同道聚集，又让她生出一丝希望。
沈墨微微颔首，金色的瞳孔在斗笠阴影下冷静地观察着一切。他看到了门派间的泾渭分明，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猜忌，也看到了隐藏在慷慨激昂之下的恐惧。“人心不齐，此乃大忌。”他的声音很低，只有身边的林清音能听见。
盟主大帐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
一张巨大的松木长桌旁，围坐着十几位气度不凡的人物。主位之上，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目光却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身着锦袍，不怒自威。他正是当今武林盟主，“浩然剑”齐北辰。其身旁，坐着一位鹤发童颜、身着玄色道袍的老者，武当掌门清虚真人；一位面容清癯、眼神慈悲却隐含锋锐的尼姑，峨眉派掌门静逸师太。
除此之外，还有丐帮帮主、崆峒派掌门、青城派长老等一众武林名宿。然而，此刻帐内却充斥着激烈的争吵。
“齐盟主！此事定有内奸！”一个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的虬髯大汉猛地一拍桌子，他是丐帮帮主郭啸天，苦泉镇分舵被屠，他悲愤交加，“若非有人泄露我丐帮分舵位置，幽冥殿岂能如此精准下手？我看，就是在座某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郭帮主，此言差矣！”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来自崆峒派掌门玉真子，他细长的眼睛眯着，“幽冥殿势力庞大，无孔不入，或许是你丐帮内部管理不善，出了纰漏，岂可胡乱攀咬？”
“放你娘的屁！”郭啸天须发皆张，几乎要冲过去。
“阿弥陀佛，”少林寺代表，达摩院首座无念大师口宣佛号，试图平息争端，“大敌当前，诸位施主当以大局为重，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谁知道这舟上有没有人想凿个洞！”一个尖细的声音来自点苍派长老，语气中充满不信任。
就在帐内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帐帘被掀开，沈墨与林清音走了进来。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二人身上。争吵声戛然而止。
齐北辰目光如电，扫过沈墨，在他腰间的剑和那异于常人的瞳孔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在林清音身上，微微颔首：“可是‘素手医仙’林姑娘？”
林清音敛衽一礼，不卑不亢：“晚辈林清音，见过齐盟主，诸位前辈。”她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让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沈墨只是抱拳，微微欠身，算是见礼，并未言语。他的沉默与冷峻，在这种场合下显得格外突兀。
“这位是？”齐北辰看向沈墨，眼中带着审视。
“他是沈墨。”林清音代为回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
“沈墨？”帐内响起几声低呼。近来，关于这个独来独往、剑法狠厉、与幽冥殿多次交锋的年轻剑客的传闻，早已在江湖上传开。有人欣赏其武功胆识，也有人忌惮其来历与手段。
“原来是你。”齐北辰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二位来得正好。苦泉镇之事，想必二位已然知晓。不知有何高见？”
沈墨并未直接回答齐北辰的问题，而是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郭啸天身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苦泉镇幸存者，临终遗言，‘救少林’。”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郭啸天虎目含泪，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悲愤难言。
沈墨继续道：“墙上血字，幽冥殿图腾。目标明确，意在震慑，亦在挑衅。”
“这还用你说！”玉真子冷哼一声，“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内奸问题！”
沈墨金色的瞳孔转向玉真子，那冰冷的视线让后者没来由地心中一寒。“内奸或有，但绝非首要。”他语气依旧平淡，“当务之急，是确认少林安危，整合力量，应对幽冥殿主力。在此空谈猜忌，徒耗精力，正中敌人下怀。”
他话语直接，毫不留情面，让几位正在争吵的首领脸色都有些难看。
清虚真人拂尘一摆，缓缓开口：“沈施主所言，不无道理。然则，人心不齐，纵有万全之策，亦难施行。不知沈施主有何良策，可安众心？”
这时，林清音上前一步，柔声道：“诸位前辈，晚辈与沈大哥在苦泉镇，亲见幽冥殿手段之酷烈，所图非小。他们既已明示下一个目标是少林，我们若因内耗而延误，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当务之急，是摒弃前嫌，一致对外。晚辈不才，略通医术，愿竭尽全力，救治伤员，稳定后方。”
她的话语诚恳，姿态放得极低，加之“素手医仙”的名声在外，顿时赢得了不少好感。静逸师太微微颔首：“林姑娘仁心，老尼佩服。”
齐北辰看着眼前这一冷一热、配合默契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正要开口，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整齐的脚步声。
一名弟子急匆匆闯入禀报：“盟主！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陆惊澜大人到了！”
帐帘再次掀开，一道挺拔如松、身着飞鱼服的身影，在一众精锐锦衣卫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帐内。陆惊澜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征尘与肃杀。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林清音身上，复杂难明，随即与沈墨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似有火花迸溅，最终转向齐北辰。
“齐盟主，诸位掌门，”陆惊澜抱拳，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奉皇上密旨，锦衣卫特来协防少林，共抗幽冥殿。”
朝廷的介入，让帐内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有人松了口气，觉得多了强援；有人则面露忧色，担心朝廷借此插手江湖事务。
陆惊澜似乎看出众人疑虑，补充道：“陆某此行，只负责协防剿匪，江湖事务，仍由齐盟主与诸位掌门决断，锦衣卫绝不干涉。”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稍霁。
齐北辰起身还礼：“陆大人深明大义，齐某代江湖同道谢过。”他环视帐内，声音陡然提高，“如今朝廷援手已至，内忧暂平，外患当前！我提议，即日起，成立‘抗冥联盟’，各派需摒弃门户之见，听从统一号令，共御强敌！诸位意下如何？”
形势比人强，在幽冥殿的巨大威胁和朝廷的表态下，原本的争吵显得苍白无力。清虚真人、静逸师太、郭啸天等人率先表态支持，其他门派也陆续附和。一个松散的联盟，终于在此刻勉强成型。
陆惊澜的目光再次转向沈墨与林清音，他走到他们面前，看着林清音，语气缓和了些许：“林姑娘，别来无恙。”
林清音微微颔首：“陆大人。”
陆惊澜又看向沈墨，眼神锐利：“沈兄，许久不见，风采依旧。”话语中听不出是客套还是别的意味。
沈墨只是淡淡地回视着他，并未接话。两人之间，那种亦敌亦友、微妙而紧张的气氛，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联盟初定，众人正商议具体布防事宜，忽然，一名守在帐外的锦衣卫缇骑快步走入，在陆惊澜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惊澜脸色微变，挥退手下，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沈墨和林清音身上，沉声道：“刚接到密报。幽冥殿‘血煞’、‘魂引’二位尊者，已确认不在总坛。其行踪……最后出现的地点，距离嵩山，不足三百里。”
帐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幽冥殿的尖刀，已经如此之近了？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墨，此刻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敏锐地感觉到，陆惊澜在说出这条消息时，眼神似乎若有若无地……再次扫过了林清音。那眼神，不仅仅是通报军情，更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忧虑。
这忧虑，究竟是为了大局，还是……独独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