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正午,猫尾岛一处相对平坦、用原木搭建的简陋营地里,篝火熊熊燃烧。
所谓的“宴席”,就是几口架在火堆上的大铁锅里翻滚着浓稠的、不知名海鱼和可疑肉块混合的杂烩汤,旁边堆着烤得焦黑的木薯和不知名的块茎。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焦糊和劣质烈酒的刺鼻气味。
然而,对于这群刚刚经历了地狱之旅、早已饥肠辘辘的逃犯来说,这无异于珍馐美味!
张大帅(猫尾岛的实际头领,一个满脸横肉、嗓门洪亮的壮汉)刚宣布开席,这群囚犯便如同饿疯了的狼群扑了上去!
什么餐桌礼仪,什么主客之分,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直接用手从滚烫的铁锅里捞出大块的鱼肉和肉块,也不怕烫,胡乱吹两口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抓起烤焦的木薯,连皮都顾不上剥,就大口啃咬起来;抢过士兵递来的、用椰子壳盛装的浑浊烈酒,仰头就灌,辛辣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破烂的衣襟。
猫尾岛的士兵们起初还试图维持点“地主之谊”,端着椰子壳想跟新来的“兄弟”碰个杯。但很快就被这群囚徒风卷残云、旁若无人的吃相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端着酒,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甩开腮帮子,吃得汁水横流,仿佛下一秒世界就要毁灭,这是最后一顿断头饭。
其中,武玉诚和袁立山喝得最凶。
劣质的烈酒如同滚烫的刀子,灼烧着食道,也暂时麻痹着撕裂的灵魂。
武玉诚一杯接一杯地灌,试图用酒精的火焰烧毁脑海中霞姐悬挂的身影,烧毁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袁立山则灌得更猛,仿佛要把失去弟弟的滔天痛苦、对独眼猫的怨恨、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全部溺死在酒精的汪洋里。
两人手中的椰子壳几乎未曾放下过,沉默地对饮,眼神空洞或赤红,只有喉结在酒精的冲刷下剧烈地滚动。
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们无关,他们沉溺在自己的痛苦深渊里,用酒精筑起一道短暂的、脆弱的堤坝。
酒气熏天,杯盘狼藉(如果那些简陋的容器也算杯盘的话)。当最后一口浑浊的酒液灌下喉咙,强烈的眩晕和疲惫终于压倒了痛苦。
士兵们搀扶着(或者说拖拽着)这群东倒西歪、鼾声如雷的新“兄弟”,将他们扔进了同样简陋、但至少干燥些的集体宿舍草棚里。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透过草棚的缝隙,斜斜地洒在武玉诚的脸上。
他再次从混乱的噩梦中惊醒,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霞姐那双眼睛依旧固执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他喘息着坐起身,看到武玉明和晨霜正站在草棚门口,似乎准备出去。
“你们…去哪?”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宿醉感。
“张大帅说带我们逛逛猫尾岛,”武玉明回头,看着哥哥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来了一天了,连这岛长啥样都不知道。哥,你…酒醒了没?要不要一起?”
武玉诚用力揉了揉几乎要炸开的太阳穴,深吸了几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挣扎着站了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走。”
他需要活动,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暂时逃离那无休止的噩梦。
六眼儿也揉着眼睛凑了过来,石广海和另外几个还能走动的囚犯也默默跟上。
张大帅早已等在草棚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走!带新兄弟们开开眼!”
三辆破旧不堪、涂着迷彩、引擎盖都变了形的吉普车早已发动,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
张大帅带着石广海等人上了第一辆,武玉诚、武玉明、晨霜和六眼儿挤上了第二辆,水豚和狮人则被安排在了第三辆。
引擎咆哮,吉普车如同脱缰的野马,沿着勉强开辟出来的、颠簸崎岖的林间土路,一头扎进了猫尾岛那神秘而危险的腹地。
这座岛屿,绝非度假天堂。它像一头沉睡在汪洋中的、披着绿色皮毛的远古凶兽,充满了原始、蛮荒和致命的诱惑。
吉普车沿着海岸线飞驰,一侧是陡峭嶙峋、被千万年海浪拍打得如同怪兽獠牙般的黑色礁石壁,另一侧则是深不可测、翻滚着墨绿色波涛的汹涌大海。
巨浪如同愤怒的拳头,一次次狠狠砸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冲天的白色浪沫,冰冷的海水腥气扑面而来,带着咸涩和死亡的威胁。
当吉普车离开海岸,驶入岛屿内部时,景象陡然一变。茂密到令人窒息的原始丛林如同绿色的高墙,瞬间吞噬了车辆。
参天古木的树冠在高空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穹顶,将夕阳的余晖切割成无数破碎的光斑,吝啬地洒在积满厚厚腐殖质的地面上。
光线变得幽暗而迷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植物腐烂气息、湿润的泥土味,以及某种大型野兽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腥臊。
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从树冠垂落,缠绕着树干,有些甚至横亘在道路上,需要士兵用砍刀费力劈开。
林中并不寂静。
各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声响此起彼伏:
远处传来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兽吼;近处的灌木丛里,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爬虫在快速移动;头顶的树冠深处,偶尔掠过巨大的、色彩斑斓的鸟影,发出尖锐刺耳的怪叫;更有一阵阵带着甜腥气的奇异花香随风飘来,闻久了竟让人感到阵阵眩晕。
张大帅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在坑洼和树根间颠簸穿行,一边用大嗓门介绍着,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看见没?这林子里好东西不少!毒蛇、巨蜥、能一口咬断牛腿的食人花…
还有晚上才出来活动的‘夜嚎兽’,那玩意儿叫起来,能让人做一宿噩梦!不过嘛,”
他拍了拍车门框上架着的一挺重机枪,“有家伙在,都是给兄弟们加餐的野味!”
武玉诚靠在颠簸的车厢里,目光透过车窗,扫过那些在幽暗中张牙舞爪的奇异植物,扫过那些一闪而逝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动物眼睛。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底冰冷地燃烧着,而这片充满未知和杀戮的原始丛林,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他内心的风暴。
这里,或许就是他们“战斗”的起点。霞姐和无数在暴乱中死去的原住民的一双双眼睛,在幽暗的林间光影中,仿佛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