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的铁轨像条亮银色的长蛇,在麦田与河流间蜿蜒伸展,一直探向天边。试运行的汽笛声刺破晨雾时,沿线早已挤满了百姓,连屋顶、树梢都爬满了人,孩子们举着糖葫芦,大人们攥着旱烟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
“呜——”蒸汽火车头喷出丈高的白雾,烟囱里火星噼啪溅落,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震得地面发颤。车夫老马攥着缰绳,看着火车像发怒的铁牛般冲过,惊得他的枣红马人立而起,差点把他甩下来。“乖乖!这铁家伙跑得比猎隼还快!”他慌忙按住马首,眼睁睁看着车厢上的煤堆一闪而过,黑色的煤块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那是三天前刚从北境煤矿运出的,按往年的马车运输,至少得耗上大半个月,如今竟已过了黄河。
火车车厢里,工程师赵工正趴在车窗上记录数据,笔尖在图纸上飞快滑动:“时速四十五里,比预计快了五里。注意看黄河大桥段的震动幅度。”他身旁的助手小李扒着栏杆,望着下方奔腾的黄河,声音发颤:“赵工,这桥真撑得住?铁轨铺在上面,跟悬在半空似的。”
赵工敲了敲车窗,指向桥下:“看见那些桥墩没?每根都打了三十米深的桩,混凝土里掺了糯米浆和铁砂,比城墙还结实。”话音刚落,火车驶上大桥,钢铁结构发出沉稳的“轰隆”声,桥身只轻微晃动了一下,连护栏上的铜铃都没怎么响。
桥面上,老河工王老汉正带着徒弟们往轨缝里灌糯米浆。他手里的木勺豁了个口,是年轻时修石桥时被凿子砸的。“慢点倒,让浆汁顺着缝儿往下渗。”他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汗,浑浊的眼睛望着火车驶过的方向,“当年修黄河桥,用的就是这法子,糯米浆混石灰,干了比石头还硬。北境王说了,这铁轨要铺到漠河、琼州,咱得把缝粘牢些,让子孙后代都能坐火车走天下。”
徒弟们应着,手里的瓦罐轮流往轨缝里倒浆。阳光照在浆汁上,泛着琥珀色的光,那是用新收的糯米熬的,黏稠得能拉出丝。“师父,听说这铁轨一寸都不能差?”最小的徒弟好奇地问,手里的尺子还在量轨距。
“差一分都不行!”王老汉瞪了他一眼,“你孙二叔在那头量接头呢,精确到分毫,差一丝就得返工。”
不远处的铁轨接头处,孙二正蹲在地上,卡尺卡在铁轨衔接的地方,眼睛几乎贴到地面。他手里的记录本上画满了刻度:“左轨接头误差零点三毫米,右轨零点一,符合标准。”旁边的助手赶紧记下,又递过块油布:“孙工,北境发来的新轨距标准,说岭南的铁轨也按这个来,将来火车从岭南到北境,不用换轨。”
孙二接过油布,上面印着清晰的“1435毫米标准轨距”,旁边还有行小字:“天下铁轨同一轨距,方为一统。”他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早就该这样!去年去广州,他们的铁轨比咱们宽两寸,火车根本过不去,运批机器还得卸下来换马车,折腾死个人。”
正说着,火车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返程的火车要来了。孙二赶紧收拾工具,拉着助手往安全区跑:“快躲开!这铁家伙可不认人!”
返程的火车空载,速度更快,风驰电掣般掠过大桥,带起的风掀翻了王老汉的草帽。他捡起草帽,拍了拍上面的土,望着火车消失在远方的烟尘里,突然对着黄河喊:“咱这辈子修桥铺路,不就是为了让后人走得更顺吗!”黄河水“哗哗”地流,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铁轨沿线的百姓也在欢呼。洛阳城里的布商张掌柜摸着下巴笑:“以后发往漠河的绸缎,不用再怕路上霉了,火车三天就到,还能多赚两成利!”乡下的农户们则围着宣传册上的“货运时刻表”议论:“开春运种子去岭南,秋天就能把新米运回来,再也不用怕耽误农时了。”
傍晚时分,孙二的记录本上终于画满了对勾。他站起身,望着延伸向南北的铁轨,像两条银色的线,把散落的国土串成了整体。远处的驿站传来报时的鼓声,他摸出怀表——这是北境统一发放的,时针正指向酉时。
“收工!”孙二挥挥手,“明天去下一段,争取年底把漠河的铁轨接上!”
助手们欢呼着收拾工具,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崭新的铁轨上,与铁轨一起,通向看不见的远方。孙二望着夕阳,想起出发前北境王的话:“铁轨铺到哪里,民心就通到哪里。”他掏出银元,借着最后一点光看上面的齿轮纹,突然觉得,这银元上的齿轮,和铁轨的齿轮,其实是一个道理——咬合在一起,才能跑得更快、更远。
夜色渐浓,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沉睡的巨龙。偶尔有晚归的飞鸟落在铁轨上,啄了啄光滑的轨面,又被远处驶来的巡道车惊飞。巡道工老李提着油灯,沿着铁轨慢慢走,灯光在轨面上流动,照亮了“一统九州”四个小字——那是他趁水泥未干时,用手指刻上去的。
“快了,快连起来了。”老李喃喃自语,油灯的光晕里,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火车奔驰在南北大地上,载着粮食、布匹、机器,还有欢笑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