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的初夏,北境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断云军的新军列成整齐的方阵,蓝灰色的军服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像一片蓄势待发的云。士兵们肩扛的线膛枪擦得锃亮,枪管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队列走起来“唰唰”作响,步频稳得像用尺子量过,连腰间的刺刀都晃出一样的弧度。
“立定!”校尉的吼声刚落,两千条腿同时踏在石板上,震得场边的尘土都跳了跳。前排的士兵胸膛挺起,枪托抵在肩头,眼神锐利得像草原上的鹰——他们中半数是前云州军或神机营的降兵,剩下的是北境招募的农夫、牧民,此刻却看不出半点差别,浑身上下透着股新劲。
演武场的角落里,孙二正带着工匠给士兵换铠甲。他手里举着件改良后的皮甲,褐色的皮革上缝着细密的铜钉,心口位置嵌着块巴掌大的钢板,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都看好了!”孙二拍着钢板,声音洪亮,“这玩意儿轻便,比老甲轻三斤,跑起来不费劲;关键是这钢板,五十步内的流矢、铅弹,全给你挡回去!”
一个高个子士兵接过铠甲试穿,活动了几下胳膊,咧嘴笑了:“孙师傅,这甲比以前的铁壳子舒服多了!以前穿老甲,走两步就喘,现在跑三里地都不费劲!”他是前云州军的老兵,叫马三,去年在洛阳城外还拿着破火铳跟断云军对打,此刻摸着新铠甲的铜钉,眼里的兴奋藏不住。
孙二给他系好腰带,又递过支新枪:“再试试这个!线膛枪,刚校过准星,一百步外的靶子,保准一枪一个准!”
马三接过枪,枪托缠着防滑的麻绳,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却不硌手。他想起去年用的火铳,枪管弯得像根香蕉,打五十步就偏到姥姥家,还总炸膛,有次差点崩掉他半只耳朵。“这枪……真能打一百步?”他摩挲着枪管,不敢相信。
“不信?”孙二往远处一指,“看见那棵老槐树了?树杈上挂着铜钱,你试试!”
马三深吸一口气,端枪、瞄准、扣扳机。“砰”的一声脆响,远处的铜钱应声落地。周围的士兵爆发出一阵喝彩,马三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娘的!真中了!以前那破火铳,打五十步就跑偏,现在这枪,一百步外能打穿铜钱!”他把枪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跟着北境王,真能用上好东西!”
高台上,曹林扶着栏杆往下望。演武场中央,士兵们正在演练“三段射击”——前排士兵跪地开枪,后排士兵站立装弹,三轮齐射后迅速变换阵型,动作利落得像钟表齿轮。枪声“砰砰砰”响成一片,整齐得像爆豆,铅弹密集地落在靶场上,扬起的尘土连成一道线。
“比去年又精进了。”秦先生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本操练手册,“孙二改良的燧发装置,让装弹速度快了三成;新甲的防护力,能减少三成伤亡。照这势头,再过半年,就能抵得上五万旧军。”
曹林没说话,目光掠过士兵们年轻的脸。那个叫马三的老兵正手把手教新兵装弹,手指在火药桶和枪管间灵活地动着;队列末尾,一个脸上带着稚气的少年兵正努力跟上步伐,枪托快比他高了,却握得死死的——那是草原上蛮族首领送来的质子,巴图勒说“要让他学中原的本事,以后才知道怎么跟北境打交道”。
“这支部队,不能只护北境。”曹林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看马三他们,以前为藩王卖命,不知道为何而战;现在他们知道,手里的枪是打坏人的,身上的甲是护百姓的。这样的兵,将来要护的是整个天下的安稳。”
秦先生点点头:“您是想……让他们去南边?”
“江南的盐运司还在贪墨,岭南的土司还在欺压百姓,辽东的雪灾需要救济。”曹林望着演武场边缘的兵器架,那里摆着新铸的火炮,炮口闪着冷光,“光靠北境的粮和钱不够,还得有能镇住场子的兵。但这兵不是去打仗的,是去修路、赈灾、帮百姓撑腰的。”
正说着,场下的演练结束了。士兵们原地休整,马三举着新枪跑到场边,给送水的伙夫表演打靶,一枪打中远处的陶罐,惹得伙夫们拍手叫好。有个新兵掏出怀里的家书,信纸边角都磨破了,上面写着“家里分了田,娘说新麦快熟了,让你好好操练,别惦记”。
曹林走下高台,迎面遇上孙二。他手里捧着块新炼的钢板,上面布满弹痕,却没被打穿。“曹哥你看!这是用北境新铁矿炼的,硬度比以前高两成,做甲胄最合适!”孙二的脸上沾着黑灰,眼睛却亮得很,“我还想试试给火炮装线膛,说不定能让射程再远五十步!”
“放手去做。”曹林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记住,再好的兵器,也得靠人用。让工匠们多跟士兵聊聊,知道他们在战场上需要啥,才能造出最合适的家伙。”
孙二连连点头,抱着钢板跑向工坊,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弹簧上。
夕阳西下时,演武场的炊烟升起来了。士兵们围着灶台吃饭,糙米饭混着腌菜,却吃得香。马三给新兵讲去年在洛阳城外的事,说“那时候哪敢想能用上这么好的枪,现在才知道,以前的仗都白打了”。少年兵捧着碗奶茶,用生硬的汉话问“什么时候能去中原看看”,眼睛里满是向往。
曹林站在暮色里,看着这一切。演武场的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蓝灰色的军服与天边的晚霞融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他知道,这支换了新甲、新枪的军队,早已不是当初那支只为生存而战的队伍了。他们肩上扛的,是北境的煤、中原的粮,是学堂里的琅琅声,是每个百姓对安稳日子的盼头。
夜色渐浓,演武场的灯亮了起来。士兵们开始擦拭兵器,枪油的味道混着饭菜香,在空气里弥漫。曹林转身离开,身后的枪声、笑声、铁器碰撞声,像一首壮怀激烈的歌,在北境的夜空里久久回荡——这歌声里,藏着比铠甲更坚硬的信念,比枪炮更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