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军刚把洛阳城的防务理顺,听风司的密探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从京城方向窜了回来。他裹着件沾满泥点的破棉袄,闯进议事堂时,牙齿还在打颤,不是冻的,是吓的。
“将……将军!京城动了!”密探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张皱巴巴的纸,“新帝把神机营派出来了,就驻在卢沟桥,说是要……要挡咱们十万兵!”
曹林展开纸,上面是密探画的草图:卢沟桥两岸扎满了营寨,密密麻麻的帐篷像群灰黑色的蘑菇,中间插着面“神”字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火铳三千,兵卒五万”。
“神机营?”陈九凑过来看,挠了挠头,“那不是先帝留下来的宝贝吗?听说当年打倭寇,靠这玩意儿赢过几场硬仗。”
秦先生捻着胡须,眉头却皱着:“先帝在时,神机营确实厉害,火铳射程能到百丈,弹药里还混着铁砂,一轰就是一片。可这几年……”他没往下说,但谁都明白——赵珏忙着夺位,哪有心思管军备,神机营怕是早就成了空架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孙二扛着个长条木盒闯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曹哥!您看我带啥回来了!”
他把木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里面躺着支锈迹斑斑的火铳。铳身是粗铁打的,枪管弯弯曲曲,像条没长直的蛇,扳机处的木柄裂了道缝,用铜丝草草缠着,一看就是件老古董。
“这就是神机营的家伙?”陈九拿起火铳掂了掂,沉得压手,“听风司的人够本事啊,连这都能偷出来。”
“可不是偷的。”孙二嘿嘿笑,指着火铳上的刻痕,“昨天神机营的人在卢沟桥外试铳,炸了膛,伤了三个兵,这玩意儿就被扔在乱草堆里,我让弟兄捡回来的。”
他说着,三下五除二把火铳拆了。枪管里的锈渣簌簌往下掉,药室里还残留着没烧尽的黑火药,散发着股呛人的硫磺味。“您瞅瞅这枪管,”孙二用手指捅了捅,“壁厚薄不均,最薄的地方跟纸似的,不炸膛才怪。”
曹林拿起枪管,对着光看了看,内壁坑坑洼洼,根本没打磨过。“射程呢?”他问。
“我试过了。”孙二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装三钱火药,铅弹能打五十丈就不错了,还偏得厉害,十发里有八发找不着靶。咱们的线膛枪,装同样的药,打一百二十丈都稳稳的,准头更是没的说。”
他顿了顿,指着火铳的扳机:“还有这破玩意儿,得用火折子点,遇上刮风下雨就歇菜。咱们的燧发枪,扣扳机就响,管他下刀子还是下雹子。”
陈九听得直乐:“这就是新帝的家底?我看连咱们火器营的淘汰货都不如。”
“他也只能拿出这个了。”秦先生叹了口气,“听风司说,京城的国库早就空了,神机营的军饷欠了半年,士兵们把火铳当废铁卖的都有,能凑出三千支就不错了,多半还是些修补过的旧家伙。”
正说着,又有密探来报:“神机营的统领叫李虎,是李嵩的侄子,只会克扣军饷,上次试铳炸膛,他还把管造铳的工匠打了一顿,说人家偷工减料。”
“自己用的是破烂,还怪工匠?”孙二嗤笑,“我看他是怕赵珏怪罪,找替罪羊呢。”
曹林把拆开的火铳零件重新拼起来,动作慢悠悠的,像是在琢磨什么。“卢沟桥是进京的咽喉,”他突然开口,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卢沟桥的位置,“赵珏把神机营放在那,不是真以为能挡咱们,是想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陈九不解,“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他在等藩王内斗。”秦先生接口道,“赵承煜虽死,他那几个儿子还在云州打呢;青州的李茂观望不定,辽东的慕容烈又慢了一步。新帝想等咱们和藩王耗得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曹林点头:“可他算错了一步——神机营这破烂,不仅挡不住咱们,反而会让藩王们看清他的底细。”他把火铳扔给孙二,“让弟兄们都见识见识,这就是新帝的‘宝贝’。”
消息很快传遍了断云军。士兵们围着那支破火铳,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这玩意儿能打死人?我看打鸟都嫌费劲。”“听说神机营还号称‘能挡十万兵’?就这,来一万兵都能把他们冲垮!”
连刚收编的云州残兵都笑了。王二柱摸着自己的线膛枪,枪身光滑,枪管笔直,是孙二亲手校过的,一百丈外能打穿铜钱。“比起这破铳,咱们的枪简直是神佛保佑。”他感慨道,“新帝就靠这玩意儿守城,怕是睡糊涂了。”
孙二没闲着,拿着那支破火铳搞起了“教学”。他在空场上支起靶子,先用神机营的火铳打,五十丈外的靶子纹丝不动,铅弹不知飞哪去了;换上线膛枪,“砰”的一声,一百二十丈外的靶心被打穿个洞。士兵们看得欢呼起来,士气涨得老高。
“看见了吧?”孙二举着破火铳喊,“这就是朝廷的火器!咱们手里的家伙,比他们强十倍!怕什么?冲过去就是了!”
几日后,听风司又传回消息:神机营在卢沟桥天天操练,枪声稀稀拉拉的,时不时有火铳炸膛,惨叫声隔着河都能听见。有士兵受不了,夜里偷偷跑了,李虎抓了几个回来,当众砍了头,可逃跑的反而更多了。
“民心散了,啥都没用。”曹林看着密信,对陈九说,“准备一下,三日后拔营,过卢沟桥。告诉弟兄们,不用怕那神机营,他们的火铳还没咱们的弓箭管用。”
出发前,孙二让人把那支破火铳挂在旗杆上,旁边插着断云军的线膛枪。风吹过,破火铳的枪管晃悠着,像在打哆嗦,而线膛枪却稳稳地立着,枪身闪着冷光。
“这就是新旧的差别。”秦先生望着两支枪,对身边的小吏说,“朝廷守着老祖宗的破烂,以为能当宝贝;咱们往前看,手里的家伙自然比他们强。”
队伍开拔时,阳光正好。断云军的士兵们扛着线膛枪,步伐整齐,火器营的炮车轱辘碾过路面,发出沉稳的声响。路过那支破火铳时,有人忍不住拍了拍它,笑道:“等咱们进了京,给你找个好归宿,扔铁匠铺融了,打把好锄头。”
卢沟桥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对岸的营寨和那面“神”字旗。曹林勒住马,举起望远镜,看见神机营的士兵正缩在帐篷里烤火,火铳随意地扔在地上,像堆没人要的废铁。
“看来,咱们能省点火药了。”他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微凉,却吹不散断云军的士气。士兵们都知道,对岸那些拿着破火铳的人,根本不是对手——因为他们手里的,不仅是更厉害的武器,更是对新生活的底气。
而那支被挂在旗杆上的破火铳,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个被时代抛弃的笑话,预示着旧王朝的末路,也映照着新征程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