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府的晨雾里,血腥味压过了江水的潮气。东城门口的吊桥早已被流寇砍断,原木撞击城门的“咚咚”声像闷雷,每撞一下,城墙就簌簌掉灰,守城的士兵握着生锈的刀,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轰隆——”又一声巨响,城门缝里渗出的血珠连成了线,混着泥浆往下淌。逃难的百姓像被赶的羊群,踩着尸骸往城西涌,女人的哭嚎、孩子的尖叫、流寇的狞笑绞在一起,把这座百年古城搅成了人间炼狱。
城楼上,知府王启年瘫在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顶戴花翎歪在一边,官袍前襟被冷汗浸得发黑。他手里的令牌“啪嗒”掉在地上,象牙的牌子磕在青石板上,裂了道缝——就像他此刻的胆。
“大人!东门……东门快守不住了!”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甲胄上全是血污,刚喊出半句话,一支带着狼毛的箭矢就穿透了他的喉咙,箭尾的白狼羽在风里颤了颤,他瞪着眼倒下去,血沫子从嘴角冒出来,染红了王启年的官靴。
王启年猛地蹦起来,连退三步撞在箭垛上,城墙的凉意透过官袍渗进来,却压不住骨子里的抖。他看着城外黑压压的流寇,那些人头上裹着白狼皮,手里挥着生锈的刀斧,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这就是横行燕云、黄州二省的“白狼流寇”,据说首领“白狼”生吃人心,麾下三万亡命徒,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烧……烧粮仓了!”城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喊。王启年扒着箭垛往下看,府衙西侧的粮仓方向腾起浓烟,火舌舔着粮仓的木梁,映红了半边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那是临江府最后五万石存粮,没了粮,城里的百姓、士兵不出三日就得反。
“快!快派人去断云寨!”王启年抓过一个书吏,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让他们出兵!就说……就说本府愿献粮千石,不,两千石!只要他们能打退流寇,临江府的商路让他们占三成!”
书吏吓得脸惨白:“大人,断云寨……那不是北境的草寇吗?让他们来,怕是引狼入室啊!”
“引狼入室也比城破人亡强!”王启年一脚踹在书吏身上,“白狼要的是我的脑袋!断云寨好歹还讲点规矩!快去!再磨蹭,咱们都得被白狼扒皮抽筋!”
书吏连滚带爬地去了。王启年扶着箭垛喘气,忽然看见流寇里冲出个骑着黑马的汉子,头上裹着整张白狼皮,手里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白狼。那厮对着城楼狂笑:“王启年!识相的就开门投降,本大王还能留你个全尸!不然等我进城,先奸后杀,再把你这知府大印当尿壶!”
城上的士兵气得发抖,却没人敢射箭——他们的弓早就断了,箭也用光了,手里的刀还不如流寇的烧火棍锋利。有个年轻士兵忍不住骂了句,立刻被一支流矢射穿了胸膛,尸体从城楼上栽下去,被流寇的马蹄踩成了肉泥。
“大人,城西也被围了!”又一个噩耗传来,“流寇分了五千人,把西城门也堵死了!”
王启年眼前阵阵发黑,他想起三个月前,上司催缴赋税时,他把最后一批军粮都变卖了填补亏空;想起上个月,白狼刚入黄州时,他还在府衙里听戏,说流寇过不了长江;想起昨天,他还在盘算着要是城破了,该带多少金银跑路……
“完了……全完了……”王启年瘫回椅子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想我王启年寒窗十年,好不容易混到知府,难道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城下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东门的门板已经裂开半尺宽的缝,能看见流寇狰狞的脸。有个流寇把火把扔进缝里,门板“轰”地燃起大火,守城的士兵惨叫着往后退,流寇的刀斧已经能够到他们的脚脖子。
“杀啊!进城抢钱抢女人!”
“白狼大王说了,第一个冲进知府衙门的,赏黄金十两!”
污言秽语顺着门缝飘进来,像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王启年闭上眼,等着死亡降临。
北境的雪刚化了半尺,断云寨的快马就已踏破泥泞。三匹驿马轮换着跑,马蹄在冻土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把临江府告急的消息送进聚宝市时,曹林正在军事院推演沙盘。
“白狼?”他捏着代表流寇的陶人,指尖在沙盘上敲了敲,“三万乌合之众,敢围临江府三日,可见王启年是真废了。”转头对帐外喊,“陈九!”
“到!”帐帘被掀开,陈九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玄色劲装外罩着白麻布斗篷,刀疤脸在烛火下更显凌厉。他刚从铁矿巡查回来,手上还沾着铁屑。
“带五百断云卫,十门开花炮,南下临江府。”曹林指着沙盘上的东门,“白狼主力在那,给我轰开缺口,三日之内,我要看到断云旗插上城楼。”
“得令!”陈九没多问,转身就走。半个时辰后,五百断云卫已在校场列队,每人背着线膛枪,腰间别着两柄短铳,马蹄裹着厚棉布,炮车被二十匹健马拖着,悄无声息地驶出聚宝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