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学院的窗棂上糊着细棉纸,把初春的寒风挡在外面,只漏进几缕暖融融的阳光,落在摊开的账册上。诸葛红月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皓白的手腕,正用红笔在纸上画着格子——那是她从江南商号的旧账里琢磨出的“复式记账法”,左边记收入,右边记支出,红黑两色笔分得清清楚楚。
“都看好了。”她拿起账本,声音清润得像山涧水,“这页是聚宝市绸缎铺的账,上月进了五十匹苏绣,每匹成本三两;雇马车运回来,运费五两;卖出时每匹五两——你们算算,赚了多少?”
底下坐着的八个账房,有三个是中原逃难来的老伙计,四个是断云寨自己培养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是黑石部送来学经商的牧民,此刻都低着头,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着,算珠碰撞的“噼啪”声此起彼伏,像一串炸开的鞭炮。
“赚九十四两!”最左边的老账房王掌柜先算完,他用了三十年“单式记账”,此刻却觉得诸葛红月这法子更清楚——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净利多少,一眼就能看透。
诸葛红月笑着点头,用红笔在“利润”栏写下“九十四两”:“没错。但你们再看这行,”她指向支出栏的“损耗”,“运货时蹭破了两匹布,只能低价处理,这二两损失也得记上——做生意,不光要算赚的,还得算赔的,不然账本就是糊涂账。”
一个年轻账房涨红了脸,他刚才没算损耗,此刻赶紧在草纸上补算:“怪不得上次我管的粮铺总亏,原来漏了老鼠咬的损耗……”
“所以要学‘复式记账’。”诸葛红月让人搬来一摞江南绸缎,有绣着牡丹的,有织着云纹的,摊在桌上像铺开一片花海,“这是苏州沈家刚送来的新货,你们摸摸这料子,比咱们本地的粗布贵在哪?”
账房们伸手去摸,有的捻着丝线数经纬,有的对着光看密度。王掌柜道:“这苏绣用的是三蚕丝,一斤线能织五尺布,咱们的棉线只能织三尺,成本差着一半呢。”
“不光是料子。”诸葛红月拿起一匹云纹绸,“从苏州运到断云寨,水路走二十天,陆路走十五天,水路运费便宜但慢,陆路快却贵——你们算,要是赶在端午前卖,走陆路多花的三两运费,能不能靠涨价赚回来?”
算盘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密,像急雨打在瓦上。年轻账房们边算边讨论,有人说“端午前能涨价五成,值得走陆路”,有人说“不如分两批运,一半走水一半走陆,两头都稳妥”。
诸葛红月没插嘴,只是含笑看着。她要教的不只是记账,更是怎么算“活账”——生意不是死数,得跟着时节、路况、人心变。
角落里,两个黑石部的商人正趴在小桌上,对着一本《汉字数字入门》较劲。年长的叫蒙克,是巴图的远房表亲,经营着草原上最大的皮毛铺;年轻的叫其其格,是个姑娘,跟着父亲来互市城卖马奶酒。
“这个‘五’,到底是横还是竖?”蒙克捏着毛笔,笔尖在纸上戳出个黑点点,他刚学会写“一、二、三”,到“四”就卡壳了——草原上用绳结计数,哪见过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字。
其其格比他学得快,指着书上的范例:“是横折!你看,先横再折,像个钩子。”她拿起算盘,学着账房的样子拨珠子,“一上一,二上二……哎,这‘六’怎么拨?”
旁边的王掌柜听见了,走过去教他们:“下面一颗珠代表一,上面一颗代表五,六就是‘上五下五’……”他边说边拨,算盘“啪嗒”一响,正好是“六”。
蒙克眼睛一亮,跟着拨了一遍,虽然笨拙,却拨对了:“原来这小珠子比绳结好算!上次跟中原商人换茶叶,他用绳结记,差点少给我两匹狼皮。”
其其格也笑了,她的马奶酒总被账房算错账,此刻摸着算盘说:“等我学会了,就自己记账,谁也别想糊弄我。”
两人又埋头练字,蒙克把“五”写成了“日”,其其格把“六”写成了“九”,却谁也不笑话谁,只是用袖子擦掉重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账房们的算盘声混在一起,倒也和谐。
日头爬到窗中央时,诸葛红月让账房们试着给绸缎定价。有人算得太高,她就提醒“草原人不爱穿太花哨的,定价得比江南低一成”;有人算得太低,她就指着账本说“运费、店租、人工都得摊进去,不然三个月就关门”。
最后定的价,比江南零售价低一成,却比本地粗布高两倍,正好卡在“买得起”和“有赚头”的中间。年轻账房们看着最终的数字,忽然觉得做生意像绣花,得一针一线都算准了,才能绣出好花色。
蒙克和其其格也学会了写“一”到“十”,虽然歪歪扭扭,却个个清晰。其其格把写满数字的纸小心折好,塞进怀里:“等回去,我就把马奶酒的账重新记一遍,明年说不定能在互市城开个铺子!”
散学时,账房们抱着新记的账本往外走,嘴里还在念叨“损耗要记”“运费分水路陆路”;蒙克和其其格则扛着算盘,脚步轻快地往互市城去,他们要去试试,用刚学会的数字和算盘,跟中原商人讨价还价。
商学院的算盘声渐渐歇了,只剩下诸葛红月整理账册的窸窣声。她望着窗外的聚宝市,那里的票号、商铺、作坊正越来越多,像一株慢慢长大的树。而这商学院里的算盘声,就是给这棵树施肥的水——算得越清,根扎得越稳,将来才能长得越高。
谁都知道,断云寨不光要有能打仗的枪,还得有会算账的笔。枪能守住地盘,笔能盘活生意,两样都硬了,这北境的日子,才能像算盘上的数字一样,越打越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