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刚过,刑部衙门外的青石板还洇着水,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汉就跪在了台阶下,怀里紧紧揣着一本磨了边角的《云朝法典》。他叫王老实,是城郊柳家村的农户,今早天没亮就揣着干粮赶路,裤脚还沾着田里的泥——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他断不敢来这管着皇亲国戚的刑部喊冤。
“大人!民妇有冤!”王老实膝行几步,对着朱漆大门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湿滑的石板上,渗出血丝,“瑞王殿下的管家张彪,强占了俺家三亩水田,还打坏了俺家的牛!求大人为小民做主啊!”
门房刚要拦,却见老汉怀里露出的《云朝法典》封皮——那是去年官府挨家挨户发的,黄纸封面印着“律护万民”四个大字。按新律,凡持法典鸣冤者,不得阻拦。门房只好叹口气,引他去了候审的偏厅。
偏厅里已有不少候着的人,见王老实这模样,都窃窃私语。有相熟的乡邻凑过来,压低声音劝:“老王,那可是瑞王的人,瑞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你这官司怕是……”王老实把法典往桌上一拍,震得茶碗都跳了跳:“法典上写着‘凡强占民田者,杖八十,还田归主’,管他是谁的管家,总得讲个理!”
正说着,堂鼓“咚咚”响了三声,刑部尚书曹林升堂。曹林是出了名的“铁面”,据说去年有个侯爷的儿子仗势杀人,都被他按律判了斩立决。此刻他端坐堂上,官帽上的孔雀翎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王老实身上:“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王老实哆嗦着掏出地契,又呈上被打瘸的黄牛的诊单,声音抖却咬字清:“小民王老实,告瑞王管家张彪,三月初六强占俺家祖传水田,说‘王爷要在此处建别院’,还让家丁打断了俺家耕牛的腿……”话没说完,就见堂外一阵喧哗,瑞王府的长史带着两个随从闯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对着曹林拱手道:“曹大人,我家王爷说了,张管家是一时糊涂,这是王爷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串鸽血红的朝珠,在堂上的日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王老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听说过,这朝珠值上千两银子,够买他十亩地了。
曹林却连眼皮都没抬,指着堂前的匾额问:“长史看清那四个字了吗?”匾额上“律法如山”四个金字,是先帝亲笔所题。长史脸色一白,讪讪道:“大人,瑞王殿下……”
“瑞王是亲王,”曹林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可法典第三卷第七条写着‘皇亲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一个管家,就是亲王犯法,本部也照审不误。”他转向书吏,“念!”
书吏清了清嗓子,朗声念起《云朝法典》:“凡强占民田一亩以上者,杖八十,徒二年;致伤民户牲畜者,照价赔偿,加杖二十……”每念一句,王老实就往心里记一句,腰杆也挺直了些。
长史急了,从怀里掏出瑞王的手谕,上面盖着亲王印:“大人,王爷说了,愿赔老汉十倍田价,这事……”
“律法不是买卖。”曹林将手谕推了回去,手谕落在地上,露出下面压着的王老实的地契。地契边角都磨破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是永乐年间传下来的,盖着七代官府的红印。“这地是百姓的根,根没了,给再多银子也填不满。”他看向王老实,“你说张彪强占田地,可有证人?”
王老实忙道:“有!村里的李老汉、赵寡妇都看见了,他们就在外面候着!”很快,两个证人被带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把张彪带人拆田埂、打耕牛的事说得明明白白,连张彪当时骂的“王爷的地,想占就占”都学了一遍。
曹林听得眉头紧锁,突然拍了下惊堂木:“传张彪!”
张彪被押上来时还梗着脖子:“我是瑞王府的人,你们敢动我?”曹林把法典扔到他面前:“自己看!强占民田,殴打百姓,按律该当何罪?”张彪翻到那一页,脸色瞬间煞白,瘫倒在地。
最终,曹林当庭判罚:张彪杖一百(加罚二十,因伤了耕牛),流放三千里;瑞王府需赔偿王老实耕牛钱、误工费共五十两;三亩水田即日归还,由刑部派官监督立界碑。
判词念完,王老实捧着归还的地契,眼泪“吧嗒”掉在法典上。他原以为这官司打不赢,毕竟对方是王爷的人,可现在看着张彪被押下去,长史灰溜溜地走了,突然觉得怀里的法典沉了不少——那不是本纸书,是能给百姓撑腰的腰杆子。
散堂时,雨又下了起来,曹林站在廊下看着王老实小心翼翼地把地契和法典包进布里,突然喊住他:“老人家,这法典要收好。”王老实回头,见曹林正指着法典封底的字,那里印着一行小字:“法者,天下之公器也,不分贵贱,不别亲疏。”
雨丝落在法典的封面上,打湿了“律护万民”四个字,却让那字迹显得更亮了。远处,几个候着的百姓见王老实赢了官司,也纷纷拿出怀里的法典,排队等着鸣冤——他们脸上的神情,不再是惶恐,而是带着点踏实的盼头,像雨后田埂上刚冒头的新苗。
曹林看着这一幕,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刚入仕时,恩师送的,刻着“守心”二字。他想,所谓律法,不就是让百姓敢告状、能伸冤,让不管多有权势的人,都不敢轻易欺负人吗?这天下的规矩,就得这么一寸寸守着,才能立得住。
夕阳透过雨云照进刑部大堂,给“律法如山”的匾额镀上了层金边。堂前的石板上,王老实磕出的血印还在,旁边却多了几串新的脚印——那是更多百姓抱着法典,来寻一个公道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