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汛刚过的洛水泛着浑黄,像条不安分的巨蟒,绕着洛阳城的城墙蜿蜒东去。城头上的垛口积着半尺厚的淤泥,是上个月暴雨留下的痕迹,却没人清理——守将王魁把修缮城墙的银子挪去买了匹汗血宝马,此刻正拴在府衙的马厩里,蹄铁上的金钉闪着刺目的光。
“将军,云州军离城只剩五十里了!”亲卫跌跌撞撞地冲进府衙,甲胄上的泥水溅了一地,“前锋是赵承煜的‘破山营’,据说带着十门火炮!”
王魁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做的锦袍,闻言皱了皱眉,把玉带扣系得更紧些:“慌什么?洛阳城高池深,他们打不进来。”他转过身,锦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军报,那些“粮草不足”“士兵逃亡”的字样被遮得严严实实。
亲卫急得直跺脚:“可弟兄们……弟兄们已经三个月没发饷了,昨天还有人把头盔当掉换馒头,被您杖责的那几个,现在还躺在营房里哼哼呢!”
“一群废物!”王魁踹翻了脚边的铜盆,水花溅湿了锦袍的下摆,“朝廷的饷银没到,我有什么办法?再敢乱嚼舌根,割了你的舌头!”
亲卫不敢再劝,喏喏地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后堂传来骰子碰撞的脆响——王魁又在和幕僚们赌钱,赌资是从士兵口粮里扣下的糙米。
城头上的士兵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张二狗靠在垛口上,手里的弓拉到一半就松了劲,弓弦“啪”地弹在掌心,留下道红痕。这弓是三年前的旧物,木胎已经开裂,弦上的牛筋断了好几股,他往箭囊里摸了摸,掏出的不是箭矢,是一把晒干的艾草——上个月就把箭杆劈了当柴烧,只能用干草充数,免得被王魁的人发现。
“狗日的王魁!”旁边的老兵啐了口唾沫,用炭笔在城砖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龟壳上写着“王”字,“克扣咱们的饷银去买马,等云州军来了,先把他这宝马宰了炖汤!”
士兵们哄笑起来,笑声里却透着股绝望。有人指着远处的洛水:“听说断云寨的粮船从南边过来了,要是他们能来守洛阳,咱们也不用遭这份罪。”
“别做梦了。”张二狗摇摇头,“断云寨是‘匪’,王魁是‘官’,官匪怎么会一路?”他想起老家的媳妇托人带信,说断云寨在云州府南部收税只收一成,还开了学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一阵黄尘,隐约能听见马蹄声和火炮轱辘的响动。了望的士兵突然尖叫起来:“云州军来了!举着‘赵’字旗的!”
城头上的笑声戛然而止。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却发现大半人的刀枪都生了锈,弓矢更是凑不齐十副。王魁带着亲兵匆匆赶来,穿着那身刺眼的锦袍,手里却提着把镶金的佩刀——根本不是打仗的样子。
“都给我站好了!”王魁的吼声有些发虚,“放箭!给我把他们射回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张二狗咬了咬牙,把箭囊里的艾草掏出来,假装搭在弓上拉满。身后的老兵偷偷拽他的衣角:“别傻了,射出去也是干草,徒惹笑话。”
云州军的前锋在城下停住,赵承煜骑着黑马,看着城头上稀稀拉拉的守军,又看了看那些明显充数的“箭矢”,突然放声大笑:“王魁!你这城墙是纸糊的?连支像样的箭都没有,还敢守洛阳?”
城头上的王魁脸色煞白,强撑着喊道:“休要猖狂!等我朝援军一到,定将你碎尸万段!”
“援军?”赵承煜笑得更凶,“朝廷的国库比脸都干净,谁会来救你这只会克扣军饷的废物?”他抬手一挥,“给我轰!先把城门炸个窟窿,让弟兄们看看洛阳的粮仓!”
十门火炮同时轰鸣,炮弹呼啸着撞在城墙上,砖石飞溅,惨叫声混着惊呼声响起。张二狗被气浪掀倒在地,抬头看见王魁的锦袍在人群中一闪,竟是往后跑了——那蠢货吓得要逃。
“别打了!”有个士兵突然扔掉手里的弓,“咱们降了吧!跟着王魁只有死路一条!”
“对!降了!”越来越多的人响应,有人甚至开始去搬堵城门的巨石,想给云州军开门。
混乱中,张二狗摸出藏在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听风司的密信——三天前有个挑水的老汉塞给他的,说“要是洛阳守不住,就把守军的底细送到黑石关”。他咬咬牙,趁着混乱溜下城头,往城南的驿站跑去——那里有通往断云寨的秘密邮路。
两日后,黑石关的议事房里,曹林展开了张二狗送来的密信。信纸皱巴巴的,还沾着血迹,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楚:“守军缺粮三月,弓矢尽无,士兵多愿降。王魁携财欲逃,已被部下困在府衙。”末尾画了个简单的城门图,标着“西墙有缺口”。
“赵承煜要得手了。”秦先生看着信,指尖在地图上洛阳的位置敲了敲,“王魁这颗棋子,算是废了。”
曹林没说话,目光落在“士兵多愿降”几个字上。他想起张二狗信里写的“箭囊塞干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这些士兵本不该是这样的,若不是王魁克扣,若不是朝廷腐败,他们或许能守住洛阳。
“听风司的人说,赵承煜已经开始攻城了,洛阳的粮仓怕是保不住。”亲兵在一旁禀报,声音里带着焦急。
曹林突然站起身,把密信折好塞进怀里:“让陈九准备一下,火器营待命。”他看着地图上黑石关到洛阳的路线,“赵承煜想吃下洛阳,没那么容易。”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秦先生望着曹林的背影,忽然明白——这封信不仅是报急,更是个信号:洛阳的人心,已经散了。而人心散了的地方,恰恰是断云寨该去的地方。
此时的洛阳城头,张二狗正和其他士兵一起,看着云州军的云梯搭上城墙。他没有反抗,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不管是谁来,只要能让弟兄们吃上饱饭,能让老家的媳妇过上安稳日子,他就跟着谁。
城砖上那只画着“王”字的乌龟,被炮火震落的碎石砸得模糊不清,像个被遗忘的笑话。而远处的地平线上,另一支队伍正在集结,他们的火枪擦得锃亮,粮车在身后排成了长龙——那是来自黑石关的底气,也是即将改写洛阳命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