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楼的木门被推开时,带着北境清晨的寒气。曹林踩着木梯上楼,靴底沾着的霜花在暖屋里渐渐化成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议事堂里早已坐满了人,陈九的铠甲上还带着练兵场的尘土,秦先生捧着个粗瓷杯,水汽漫过他花白的眉须,账房先生则把算盘打得噼啪响,指尖在算珠上翻飞如舞。
“都到齐了。”曹林把怀里的密信往松木长桌上一放,信封上的火漆印还带着余温——这是今早刚从京城送来的,听风司的人在信里画了幅歪歪扭扭的画:两个戴王冠的人举着刀互砍,脚下的“国库”二字被画成了漏底的篮子。
陈九一把抓过密信,粗粝的指尖蹭过纸面,看完后猛地拍桌:“这帮官老爷疯了!国库空了还斗,不如咱们直接打进去,一锅端了!”他腰间的佩刀“哐当”撞在桌腿上,眼里燃着好战的火。
“急什么。”曹林按住他的肩,力道不轻,“京城里的火,得让他们自己烧。烧得越旺,咱们看得越清。”他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指尖点着京城的位置,“太子和三皇子斗,云州赵承煜盯着洛阳,青州李茂坐山观虎斗,这四方角力,咱们现在插进去,只会被当成靶子。”
秦先生放下茶杯,杯盖与杯身碰撞的轻响压过了账房先生的算盘声:“曹林说得是。兵法有云‘坐观其变,伺机而动’,现在的京城就像堆干柴,咱们不用添火,只消看着风向就行。”
陈九挠了挠头,铠甲的鳞片刮得头皮发痒:“那咱们就啥也不干?看着他们把洛阳的粮草抢光?”
“怎么会啥也不干。”曹林笑了,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听风司得再加把劲。”他指着其中一条,“再派五十人潜入京城,扮成挑担的、算命的、讨饭的,越不起眼越好。”
“扮成这些人能干嘛?”陈九不解。
“能干的多了。”曹林的指尖划过纸面,“让商贩盯着粮铺的价签,每天涨了多少、跌了多少,记在账本背面;让乞丐蹲在禁军营房外,听士兵们闲聊,谁要逃、谁想反,都得记下来;让挑夫跟着官员的轿子,看他们往哪去、见了谁、塞了什么东西——这些碎事拼起来,比十封密信都管用。”
听风司的头目坐在角落,闻言立刻起身:“属下这就去安排。让他们每人带个小账本,遇着要紧事,就往临江府的票号送,那里的掌柜会用密语转过来。”
曹林点头,又看向陈九:“你那边也得动。云州的赵承煜不是盯着洛阳吗?他的人往西挪一里,你就往黑石关多运一万石粮;他的骑兵操练得勤了,你就把火器营的线膛枪再擦亮些。”
陈九的眼睛亮了:“您是说……等他们打洛阳打得两败俱伤,咱们就……”
“到时候再说。”曹林没把话说透,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记住,粮要堆得够高,枪要擦得够亮,但没我的令,谁也不准先动手。”
账房先生这时推了推算盘,算珠碰撞出清脆的响:“曹哥,按您这法子,每月得多花五千两银子——听风司的人要打点,粮食运费也不便宜。”
“花。”曹林说得干脆,“这笔钱不能省。你从票号支,不够就把临江府新到的棉布先押给江南的商户,换回银子。”他看着众人,语气沉了些,“咱们现在花的是小钱,等看准了时机,能挣回来十倍、百倍。”
议事堂外,阳光越升越高,照得窗棂上的冰花渐渐融化,水珠顺着木缝往下滴,像在给这场会议敲着拍子。秦先生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各方势力,忽然指着云州与青州的边界:“赵承煜和李茂是老冤家,当年为了抢一块盐场差点打起来。咱们是不是可以……”
“不用。”曹林打断他,“让他们自己斗。咱们添的任何一把火,都可能引火烧身。”他想起京城密信里的话:“太子党买通了云州的一个副将,想让他临阵倒戈。”这种窝里斗的事,外人掺和只会被溅一身血。
散会时,陈九攥着军令状往外走,铠甲的铁片撞得叮当响,嘴里还念叨着“一万石粮,得调多少马车”。听风司的头目则脚步轻快,像是已经想好了让谁去扮乞丐、谁去当商贩。
曹林最后一个离开议事堂,走前又看了眼那张京城送来的画。两个戴王冠的人还在互相砍杀,脚下的“国库”漏得更厉害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北境,看见猎户们围猎时,从不会先动手,只会蹲在雪地里,看着狼群为了块肉撕咬,等它们咬得筋疲力尽,再一箭射出去。
现在的京城,就是那片雪地,太子、三皇子、赵承煜、李茂,都是争食的狼。
他走下楼时,正遇见几个从云州府南部迁来的百姓,背着包袱往新分配的房子去。为首的老汉看见他,赶紧作揖:“曹大人,谢谢您给俺们分的地,那土肥得很,明年肯定能丰收。”
曹林笑着点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忽然踏实了——不管京城里的火怎么烧,断云寨的日子得好好过。粮要种,枪要造,听风司的人要睁大眼睛看着,这就够了。
风从聚义楼的檐角吹过,带着远处工坊的织机声。曹林抬头望了望天,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闲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他知道,那些潜入京城的五十双眼睛,那些往黑石关运送的粮草,那些擦亮的枪膛,都在安静地等待着——等待那把火,烧到最旺的时刻。
到那时,该添的柴,该泼的水,才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