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寨的新荒地刚翻过第一遍土,田埂旁就多了几个庞然大物——直径三丈、深两丈的圆形池子,池壁用水泥砌得光溜,顶上盖着木板,只留一个进料口,远远望去像几个伏在地上的灰陶瓮。
“这就是化粪池?”老王头蹲在池边,瞅着进料口连接的陶管,管子顺着地势蜿蜒,一直通到南面的住宅区,“大当家说,能把脏水粪尿都变宝贝?”
“可不是。”负责修管道的王铁柱抹了把汗,手里的铁锨还沾着水泥,“大当家说了,生活污水和粪便顺着陶管流进来,沤上几个月,就是最好的肥料,比草木灰劲儿大十倍,种庄稼能增产三成。”
这是曹林规划里的“隐功”。盖楼修路是面子,排污肥田才是里子——几百户人家的生活污水若乱排,不仅脏了河道,还会滋生蚊虫;粪便堆在路边,天一热臭气熏天。现在用陶管将污水引入化粪池,雨水和雪水则通过另一条管道排进排水渠,既干净又能积肥,一举两得。
陶管是新招来的陶匠师傅做的。这几个师傅原是景德镇的瓷工,战乱时逃到断云寨,曹林让他们在河道旁搭了窑,专烧陶管、陶瓮,粗陶管结实耐腐,正好用来铺排污管道。此刻,陶匠们正围着陶轮转,手里的泥坯转着转着就成了一节节圆管,晾干后送进窑里烧,出来的陶管敲着“当当”响,比木头还结实。
“再烧些细陶,要光滑的。”曹林来看陶窑时,指着图纸上的坐便器说,“聚义楼里要装这个,底下连陶管,直通化粪池,干净省事,不用天天掏茅厕。”
陶匠师傅们看着图纸上的“奇物”——一个带圈的瓷盆,底下接个弯管,满脸困惑:“大当家,这玩意儿能好用?粪便顺着管子流,不会堵吗?”
“弯管里存着水,能挡住臭气,还能冲干净。”曹林拿起一块陶泥比划,“你们先做几个粗陶的试试,内壁要磨光滑,别挂污物。”
化粪池刚投用,山脚下的蓄水池也注满了水。这池子是趁着修河道时挖的,占地十余亩,引溪流活水进来,里面养了从清溪镇买来的鱼苗。负责养鱼的是个老渔户,每天划着木船在池里撒网,看着鱼苗一天天长大,笑得合不拢嘴:“再过半年,就能给弟兄们改善伙食了,这水干净,养出的鱼准保鲜!”
曹林的心思却不止于养鱼。他让人在蓄水池边盖了座水碾坊,用水力带动碾盘,既能碾米,又能磨粉,比人工快得多。池边还种了芦苇,既能挡挡风沙,又能净化水质,一举多得。
最让人忙活的还是聚义楼的“精装修”。曹林让人在楼里铺地板砖——这是陶匠们新烧的细陶砖,一尺见方,表面磨得光滑,还带着简单的花纹,铺在地上又平整又好扫,比泥土地面干净百倍。
“这砖比青石还贵吧?”曹聪来查账时,看着工匠们一块块铺砖,心疼得直咂舌,“光一楼大厅就用了两百块,够买十石米了。”
“值。”曹林踩着刚铺好的地砖,脚下光溜不沾灰,“聚义楼是断云寨的脸面,来人一看这地面,就知道咱们不是糙汉子扎堆,是懂规矩、会过日子的。”
外墙贴瓷砖更是个精细活。这些瓷砖比地板砖小,只有巴掌大,烧制成青灰色,边缘带着斜角,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工匠们站在脚手架上,用水泥一块块粘在墙上,阳光照上去,瓷砖反射出淡淡的光,比普通砖墙看着精神十倍。
“大当家,您咋想到这些的?”王铁柱站在脚手架上,手里举着瓷砖,“以前在州府见过大官的房子,也没这么讲究啊。”
“讲究才活得舒坦。”曹林仰头喊道,“不光要好看,还要实用——瓷砖不怕雨淋,脏了用水一冲就干净,比刷石灰省事多了。”
陶匠们的活儿越来越细。除了陶管、地砖、瓷砖,他们还烧了饭碗、菜碟、水缸,甚至还有妇人用的梳妆盒,样式简单却结实耐用,杂货铺里摆上这些陶器,立刻被寨里人抢着买,连清溪镇的商户都跑来进货。
“再烧些瓷器试试。”曹林给陶匠们提了新要求,“用细瓷土,烧出来要白要透,能当镜子照的那种。聚义楼的接待室里,摆上瓷瓶、瓷碗,显得体面。”
陶匠们从没烧过细瓷,却被曹林画的图纸勾动了心思——图纸上的青花瓷瓶,瓶身绘着山水,看着比他们以前烧的粗陶雅致百倍。几个老师傅凑在一起琢磨釉料配方,窑火日夜不熄,连吃饭都在窑边扒两口。
这天,曹林正在聚义楼的办公室里看图纸,王铁柱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当家,坐便器装好了!您快去瞧瞧!”
办公室的角落里,一个白瓷坐便器嵌在地上,旁边接了根细陶管,直通楼外的化粪池,水箱挂在墙上,按一下机关,清水“哗啦”一声冲得干干净净。曹林试了试,果然比茅厕干净方便,忍不住笑了:“这下开会再也不用跑老远如厕了。”
楼外,瓷砖已经贴到了三楼,青灰色的墙面在阳光下泛着光,和玻璃窗户相映成趣,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有个从州府来的行商,看到聚义楼的模样,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这……这真是山寨?比我们州府的衙门还气派!”
曹林站在顶楼的露台上,望着远处的化粪池——那里虽然不起眼,却在默默积攒着肥力,等着开春滋养荒地;看着蓄水池里游弋的鱼群,看着陶窑里冒出的青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这些看似琐碎的“精细活”,才是支撑断云寨长远发展的根基。有了干净的排污系统,寨子就少了疫病;有了充足的肥料,粮食就有了增产的指望;有了瓷砖、瓷器,生活就多了几分体面,人心也就更稳了。
“等瓷器烧出来,送一套给刘知府。”曹林对身边的青禾说,“让他瞧瞧,断云寨不仅能打能杀,还能烧出比州府官窑还好的细瓷。”
夕阳西下,聚义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瓷砖墙面反射着最后一缕金光。陶窑的烟、化粪池的肥、蓄水池的鱼、聚义楼的瓷,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东西,在曹林的规划里拧成了一股绳,牵着断云寨往更干净、更体面、更有奔头的日子里走。
他知道,这还不够。将来还要烧出更好的瓷器卖往远方,要用化粪池的肥料种出高产的庄稼,要让每个家庭都用上干净的陶管和坐便器。乱世里的安稳,从来不是靠刀枪拼出来的,更是靠这些藏在烟火气里的智慧和耐心,一点点熬出来、建起来的。
晚风拂过,带着陶窑的烟火气和远处稻田的清香。曹林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味道比任何香料都让人踏实——这是属于断云寨的味道,是奋斗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