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炭火正旺,映得曹林手里的图纸泛着暖光。他指尖划过图纸上的齿轮与木轮,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热的笃定:“寨里现在有八百多劳力,光靠砖窑、铁匠铺消化不完。开春就得开荒,没有水可不行——从寨旁的溪流引水,修一条水渠到山脚的荒地,再建座水车,一举两得。”
“水渠好懂,引水浇地嘛。”赵虎挠着后脑勺,粗粝的手指点了点图纸上那个巨大的木轮,“可这‘水车’是啥?看着像个带辐条的大轮子,能顶啥用?”
满厅的人都凑了过来,连最沉稳的曹文都探着身子。图纸上的水车画得细致:圆形的木轮架在水渠上,轮缘绑着几十个竹筒,底下浸在水里,轮轴连着一串齿轮,齿轮又连着石磨、风箱,甚至还有个类似锤子的装置,看得众人一头雾水。
“这玩意儿,能借水的力气干活。”曹林拿起炭笔,在图纸旁画了条波浪线,“水流冲击轮子,轮子就会转,轮轴带动齿轮,齿轮再带动其他东西——比如磨面的石磨,以前得用驴子拉,有了水车,让水拉就行;铁匠铺的风箱,以前得人拉,用水车带,省力还快;甚至可以连个大锤,代替人工打铁,力道又稳又匀。”
这话像炸雷似的在厅里响开。老周手里的铁钳“当啷”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用水代替大锤?那得省多少力气!我那几个徒弟拉风箱,天天喊胳膊疼……”
“不止这些。”曹林笑着补充,“还能用来舂米、脱粒、甚至带动纺车织布。水流不停,它就不停,比人靠谱,还不用吃饭。”
柱子猛地一拍大腿:“那咱以后干活,岂不是能省出一半的力气?!”
“正是这个理。”曹林把图纸往桌上一铺,“修水渠和水车,就用新来的流民,管饭给钱,既解决了劳力闲置,又为开春开荒铺路。老周,你带铁匠铺的人负责打齿轮和轴销,要结实耐用;老王头,你懂木工,带人做木轮和支架,竹筒得找厚实的;赵虎,你派一队人挖水渠,宽三米、深两米,顺着山势往下走,别让水断了。”
众人领命而去,议事厅里还留着淡淡的炭火气,仿佛还萦绕着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曹文望着图纸上的水车,抚着胡须感慨:“水能推磨、代锤,林儿这脑子,真是装着咱们想不到的东西。”
工程动工的消息传开,寨里的流民比谁都积极。挖水渠的汉子们抡着锄头,镐头下去就是一片泥花,嘴里哼着号子,想着月底的全勤奖;老王头带着木工们在溪边选木料,量尺寸时连老花镜都快贴到木头上了,嘴里念叨着“这轮辐得用硬木,不然经不住水泡”;老周的铁匠铺更是热闹,红热的铁坯在大锤下变成一个个齿轮,徒弟们盯着图纸,连擦汗都顾不上。
曹林每天都去工地查看。水渠已经挖了半里地,像条土黄色的带子绕着山脚;木轮的骨架也搭起来了,十几个壮汉才能抬动的轮毂立在溪边,看着就透着一股憨实的力量;铁匠铺的齿轮堆了半墙,个个带着刚淬火的青光。
这天,一个年轻的铁匠徒弟蹲在齿轮旁发呆,见曹林过来,忍不住问:“大当家,这齿轮转起来是省力,可木轮子、铁轴销,用久了会不会磨坏?要是能有更结实的东西……”
曹林心里一动。这正是他想说的——木材怕水泡,铁器虽硬却易磨损,要是有钢筋,用钢筋混凝土做支架和轮轴,水车的寿命能延长十倍不止。
“你叫啥名字?”曹林问道。
“小铁,以前在州府铁铺当学徒。”年轻人红着脸回答,“我爹说过,最好的铁是‘百炼钢’,能弯能直,就是太难炼了……”
“百炼钢不够。”曹林望着远处的铁矿场,“我要的是比百炼钢还硬、还韧的东西,叫‘钢筋’。”
他捡起一根铁条,在石头上划了划:“钢筋不是普通的铁,得把铁烧红了,拉成细条,再拧在一起,像编辫子似的,这样既硬又有弹性,用在水渠和水车上,不怕压、不怕磨。”
小铁的眼睛亮了:“把铁拉成条再拧?这法子我没试过,能成吗?”
“试试就知道了。”曹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周,你让小铁带两个徒弟,专门试验炼钢。我要的钢筋,得能弯成圈不折,拉直了不变形。”
接下来的日子,铁匠铺多了个“试验炉”。小铁带着徒弟们把铁坯烧得通红,用特制的铁钳夹住,往拉丝模里塞——那是个钻了细孔的铁块,铁坯烧软了,硬生生从细孔里拽出来,就成了筷子粗的铁条,再把几根铁条拧在一起,放进水里淬火,“滋啦”一声,白烟冒起,钢筋就成了。
第一次试做的钢筋脆得像饼干,一弯就断。小铁没灰心,调整火候,增加锻打的次数,把铁里的杂质尽量敲出来。曹林有空就去看,教他“退火”“回火”的法子,虽然没有现代设备,却能用土办法模拟钢材的热处理。
半个月后,小铁举着一根拧成麻花状的钢筋跑来找曹林:“大当家,成了!您看!”他把钢筋弯成个圆环,松手后竟弹回了直条,用大锤砸了几下,只留下几个浅坑,丝毫没断。
“好小子!”老周在一旁看得直咋舌,“这铁比刀还硬,比藤条还韧!”
曹林拿起钢筋,掂量着重量,心里踏实多了。有了这东西,水渠的堤坝能用钢筋混凝土浇筑,再也不怕洪水冲垮;水车的支架和轴销换成钢筋,别说用十年,用二十年都没问题。
此时,水渠已经挖到了荒地边缘,木轮也组装完毕,几十个竹筒像排队的士兵,整整齐齐地挂在轮缘上。试水那天,全寨的人都来看热闹,连私塾的孩子们都逃课跑来了。
赵虎让人打开水渠的闸门,溪水“哗啦啦”地涌进渠里,顺着坡度往下流,冲击着水车的叶片。巨大的木轮缓缓转动起来,竹筒没入水中,盛满水后随着轮子上升,转到顶端时向下倾斜,水“哗”地倒进旁边的引水渠,顺着支管流向荒地;轮轴带动的齿轮“咔哒咔哒”响,连着的石磨开始转动,磨盘间的麦粒很快变成了面粉;铁匠铺那边,风箱被带得“呼哧呼哧”地鼓风,炉膛里的火苗蹿得老高。
“动了!真动了!”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老王头摸着木轮,眼泪都下来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水还能替人干活!”小铁更是盯着带动风箱的齿轮,喃喃道:“这要是换上钢筋齿轮,能转得更欢……”
曹林站在水渠边,看着水流推动木轮,看着石磨转出面粉,看着远处的荒地被水滋润得发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不仅仅是一架水车,更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它证明了“力”可以被利用,可以被转化,证明了用智慧能让乱世的日子变得轻松一点、安稳一点。
“接下来,用钢筋修水渠堤坝,用钢筋做水车的齿轮和轴。”曹林对身边的人说,“再做几架水车,一架带织布机,一架带舂米机,让水替咱们干更多活。”
夕阳把水渠染成了金色,水流反射着光,像一条流动的绸带。孩子们围着水车奔跑,喊着“水推磨喽”;干活的流民们坐在田埂上,看着自己挖的水渠、搭的水车,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自豪。
曹林知道,水车只是开始。有了利用水力的思路,将来还能做更复杂的机械;有了钢筋的雏形,将来就能盖更高的粮仓、更坚固的寨墙。断云寨的发展,不再只靠刀枪和琉璃,更靠这些能创造价值的“奇技淫巧”。
夜风带着水汽吹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麦子的清香。水车还在转,“吱呀”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像在为断云寨的未来打着节拍。曹林握紧手里那根钢筋,冰冷的触感里,仿佛藏着无穷的力量——那是知识的力量,是创造的力量,是能在乱世里劈开一条生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