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军的布防在夜色中悄然推进,长枪营的铁甲反光隐没在清溪镇的巷弄里,刀盾队的火油罐藏进了黑石镇的峡谷石缝,连弓箭队的哨位都伪装成了砍柴人的窝棚——这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对外只说是“冬训”。
而此时的曹林,正对着铜镜,让青禾给他换上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长衫,连脚上的布鞋都特意蹭了些泥。旁边的曹聪捧着个空了大半的粮袋,往里面掺了些沙土,晃了晃,看起来更“寒酸”了。
“这样行吗?”曹聪看着曹林的打扮,总觉得别扭——少主平日里虽不讲究,却也干净利落,哪见过这副落魄模样。
“要的就是这效果。”曹林对着镜子扯了扯衣襟,露出胳膊上故意抹的灰,“去官府哭穷,就得有哭穷的样子。你想想,咱们要是穿得光鲜,刘镇将能信咱们缺粮?”
曹猛坐在一旁,手里转着旱烟杆,沉声道:“记住,到了镇衙,少说话,多叹气,看林儿的眼色行事。官府的人精得很,一句说错,就露了破绽。”
此行去清溪镇,明面上是“求官府接济”,实则是试探——断云寨这些年虽缴税纳粮,却始终是官府眼里的“边缘势力”,如今黑石部压境,若官府肯拨粮草,说明还认他们这股“地方力量”;若不肯,那断云寨便有了理由截留周边村镇的赋税,全当“自筹军饷”,名正言顺。
清晨的清溪镇还裹在薄雾里,曹林带着曹聪和两个背着“空粮袋”的弟兄,慢慢往镇衙走。路上遇到相熟的百姓,曹林故意唉声叹气,说寨里“快断粮了”,连过冬的棉衣都凑不齐。
“少主,您这是……”卖豆腐的王婶看着心疼,递过来两块热豆腐。
“别提了,”曹林接过豆腐,叹着气,“山里收成差,弟兄们快揭不开锅了,这不,去求刘大人赏口饭吃。”
这话像长了翅膀,没等他们到镇衙,“断云寨快饿死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半条街。
镇衙门口的兵丁见了曹林这副模样,先是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你们断云寨不是挺能耐吗?开铁矿、卖铁器,还能缺粮?”
“这位大哥有所不知,”曹聪赶紧凑上前,递过一块碎银,“铁器生意是看着光鲜,可缴税、买焦炭,早就把家底掏空了。这不,冬天来了,弟兄们连糙米都吃不上了……”说着,还故意掂了掂背上的粮袋,沙土晃出几声轻响。
兵丁掂了掂银子,撇撇嘴,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刘镇将的师爷出来,引着他们往里走。
刘镇将正在书房看公文,见曹林进来,放下笔,目光在他的破长衫上扫了一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没点破,只是淡淡道:“曹少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刘大人,晚辈是来求您救命的。”曹林“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断云寨这阵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山里的存粮只够吃三天,弟兄们饿得直打晃,连过冬的柴火都快没了。您看……能不能给拨点粮草?哪怕是陈米、杂粮也行啊!”
曹聪在一旁配合着,把那袋掺了沙土的“粮袋”往地上一放,“哗啦”一声,沙土混着几粒糙米滚出来:“大人您看,这是寨里最后的粮了,再不想办法,弟兄们就得去啃树皮了!”
刘镇将捻着胡须,没说话,只是看着曹林。他为官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断云寨这两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铁器铺、漕运队,哪样不是进项?说缺粮,他半个字都不信。
但他也清楚,断云寨如今是清溪镇的“屏障”,黑石部南下的消息他早已知晓,断云军在周边布防的事,他也隐约察觉——这哪里是来求粮,分明是来探他的态度。
“曹少主说笑了。”刘镇将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据我所知,断云寨的铁器铺上个月还卖了五十把钢刀,光这一笔,就够买百石粮食了,怎么会缺粮?”
曹林心里一紧,面上却更“急”了:“大人有所不知!那笔钱都用来给弟兄们做冬衣了!您也知道,咱们寨里人多,光棉衣就做了两百多件,一分钱都没剩下!”他故意把“两百多件”说得响亮,暗示断云寨的兵力,“再说,最近山里不太平,弟兄们巡逻、操练,耗粮本来就多……”
这话点到即止,却把“防备黑石部”的意思递了过去。
刘镇将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半晌,才缓缓道:“朝廷的粮饷本就紧张,清溪镇的粮仓也不充裕,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曹林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给。
“不过,”刘镇将话锋一转,“念在断云寨平日里缴税积极,又帮着修路护民的份上,我私人给你们拨二十石陈米,算是一点心意。”
二十石?够断云军塞牙缝的?曹林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磕头:“谢大人!大人真是体恤百姓!只是……二十石实在不够啊,您看能不能再多给点?”
“多了没有。”刘镇将站起身,语气冷淡下来,“官府也有官府的难处,总不能让镇上的百姓饿着肚子,去接济你们吧?曹少主若是实在困难,不如……让弟兄们少操练些,或许能省点粮。”
这话带着明显的敲打——官府不想让断云军太过“招摇”。
曹林知道,再求也没用了。他“失魂落魄”地谢了恩,让弟兄们扛着那二十石陈米,慢慢往回走。
出了镇衙,曹聪忍不住骂道:“这刘镇将也太抠了!二十石米打发叫花子呢?咱们每年缴的税,够买他十倍的粮!”
“别气。”曹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落魄”早已不见,眼神锐利起来,“他不给,正好。”
回到寨里,曹林立刻召集议事。
“官府的态度很清楚了——既想让咱们挡黑石部,又不想咱们太强,更不肯出粮。”曹林看着众人,“那咱们也不用客气了。从这个月起,清溪镇、黑石镇周边五个村镇的赋税,暂时由咱们代收。”
“代收?”曹猛挑眉。
“对,代收。”曹林道,“就说‘为防黑石部劫掠,赋税暂由断云军保管,待局势安稳后再上交官府’。刘镇将要是问起,就把那二十石陈米搬出来,告诉他‘寨里实在困难,只能先用赋税充作军粮,不然弟兄们没力气护着镇子’。”
曹文抚掌道:“妙!这样一来,名正言顺,官府挑不出错,百姓也会觉得咱们是为了护他们,只会感激,不会埋怨。”
“不止这些。”曹林补充道,“让听风司的人在镇上散布消息,就说‘官府见死不救,断云寨只能自己想办法保家卫国’。百姓心里有杆秤,谁真心护他们,他们分得清。”
接下来的日子,断云寨果然派人“代收”了周边村镇的赋税。刘镇将派人来问过两次,都被曹林用“军粮紧张”“护镇要紧”挡了回去,对方也没再深究——毕竟,黑石部的骑兵已经在边境烧杀,他需要断云军这道“防火墙”,暂时只能默许。
而那些被代收赋税的百姓,不仅没怨言,反而主动把粮食送到断云寨,说:“少主拿着吧!只要能挡住那些狼崽子,俺们少吃点没关系!”
这天,曹林看着新入仓的粮食,又收到听风司的消息:刘镇将偷偷派人去州府求援,却被州府以“无兵可调”为由驳回了。
“他也指望不上朝廷了。”曹林对曹猛笑道,“现在,他只能指望咱们。”
曹猛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欣慰。这招“哭穷计”,明着示弱,暗着夺权,既得了粮草,又赢了民心,还让官府哑口无言,比硬抢硬要高明多了。
夜色渐深,断云军的巡逻队在山道上穿行,铠甲的反光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曹林知道,与官府的周旋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但只要握住民心,守住防线,手里有粮,身边有人,就算官府不接济,黑石部再凶,断云寨也能在这乱世里,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仿佛带着一丝暖意——那是百姓的信任,是弟兄的忠诚,是这方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