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穿上虎皮斗篷的那个秋天,断云寨的护镖生意已经扩展到了临江城,连城里最大的绸缎庄都指名要断云寨护送货物。寨里的弟兄们腰杆挺得越来越直,见了官府的人也不用绕道走——毕竟现在的断云寨,每年给镇上缴的税比三家商铺加起来还多。
可曹猛的眉头却没舒展多久。这天他看曹林练刀,越看越沉脸,等曹林一套“开山刀”耍完,他突然沉声道:“停。”
曹林收刀站稳,额上沁着薄汗。这套刀法是曹猛亲手教的,刚猛有余,却少了几分灵动,尤其是转身和收势时,总显得有些滞涩。
“你的力气够了,马步也稳,可这刀使得太‘死’。”曹猛捡起地上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真正的刀法,该像水流一样,能绕能转,能刚能柔。你现在这样,对付寻常山贼还行,遇上真正的高手,人家三招就能破你的刀。”
曹林没吭声。他知道爹说得对。这几年练的功夫多是扎根基的硬功,轻功和暗器更是几乎没碰过,上次在黑风口靠智谋杀了虎熊,可真要是遇上会轻功的刺客,他未必能应付。
“还有你的脚程。”曹猛又道,“上次去临江城护镖,人家镖局的镖师用‘踏雪无痕’,比咱们的快马还早到半个时辰。你要是追个人,跑不过三里地就得喘,这怎么行?”
这话戳到了曹林的痛处。他确实在轻功上没天赋,曹烈教过几次“提气纵跃”,他最多只能跳上三尺高的墙,跟那些能在房檐上飞跑的镖师没法比。
接下来的半个月,曹猛像是着了魔,每天除了处理寨务,就是琢磨着怎么给曹林找个好师傅。他让去临江城的弟兄留意,只要是会轻功或刀法的高手,不管是落魄的镖师还是隐居的老侠客,都想办法请回来。
可高手哪是那么好找的?要么是架子太大,听说在山寨教书,扭头就走;要么是本事稀松,试了两招就露了怯。曹聪的账本上,“请师傅”的开销记了满满一页,却连个靠谱的人影都没见着。
“大哥,要不算了吧?”曹聪扒着算盘,心疼得直抽抽,“少主现在的本事,在这云断山一带已经够用了,犯不着花这冤枉钱。”
“你懂个屁!”曹猛瞪了他一眼,“咱断云寨要走出去,林儿的本事就得跟上。现在是够用,以后呢?临江城的帮派,州府的高手,哪一个是好惹的?”
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夜。那天曹林正在灯下看《武经总要》,突然听见寨门处传来争吵声。他披上虎皮斗篷出去看,只见曹猛正揪着个瘦高个的汉子,那汉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拎着个破旧的包袱,嘴里骂骂咧咧:“不就是借个地方避雨吗?你们这破山寨还挺横!”
“你说谁破山寨?”阿虎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却被那汉子侧身躲过,动作快得像阵风。
曹林眼睛一亮——这汉子的步法轻盈,落地时几乎没声音,是个练轻功的好手!
“爹,让他进来吧。”曹林上前道,“外面雨大,先让他避避雨。”
那汉子哼了一声,甩开曹猛的手,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张婶端来热茶,他也不客气,一饮而尽,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着屋里的刀枪,最后落在曹林身上的虎皮斗篷上,嘴角撇了撇:“毛都没长齐,就敢穿虎皮?”
“我穿什么,与你无关。”曹林淡淡道,“看先生的步法,像是练过‘随风步’?”这是他在曹文的书上看到的轻功心法,据说练到极致能御风而行。
汉子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曹林:“你这小崽子还懂点门道?”
原来这汉子叫凌风,年轻时是江湖上有名的“飞燕子”,一手轻功“随风步”和暗器“流星镖”出神入化,后来因为替朋友报仇,得罪了临江城的“铁刀会”,才一路逃到云断山。
“先生要是不嫌弃,不如在寨里住下。”曹猛看出曹林的意思,立刻开口,“我们给你开月钱,管吃管住,只要你教我儿子轻功和暗器就行。”
凌风嗤笑:“让我教个山贼崽子?做梦。”
“我们不是山贼。”曹林拿出护镖的文书和镇上的缴税凭证,“我们是正经的护镖队,做的是公平生意。先生要是怕铁刀会,我们断云寨也能护你周全。”
凌风看着那些凭证,又看了看曹林眼里的认真,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教可以,但得按我的规矩来——每天寅时就得起来练,掉一次队,就罚你绕着山寨跑五十圈。”
“一言为定!”曹林一口答应。
没等凌风开课,第二个师傅也来了。这人是曹猛“拐”来的——他去临江城送货时,在一家小酒馆里见个瞎眼老头用筷子当刀,三两下就把桌子上的骨头剔得干干净净,刀法令他心惊。曹猛软磨硬泡,又许了老头“终身免费喝酒”的条件,总算把人请回了寨。
老头姓秦,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刀客,人称“一刀秦”,后来与人比刀瞎了眼,便隐退江湖。他脾气古怪,每天抱着个酒葫芦,非说曹林的手“太嫩”,得先练三个月的“劈柴功”。
“刀要稳,得先让手稳。”秦老头用筷子敲着曹林的手背,“每天劈三百根柴,劈到每根柴都裂成四瓣,大小一样,再来找我。”
于是曹林的日子变得前所未有的忙碌。每天寅时,天还没亮,凌风就拽着他去后山练轻功——先是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走“梅花桩”,稍不留神就摔得浑身是泥;然后练“提气”,站在崖边往下跳,靠着腰腹的力气抓住崖壁的藤蔓;最后是暗器,用石子打远处的飞鸟,打不中就得罚站一个时辰。
下午则跟着秦老头练刀。起初真的只是劈柴,秦老头坐在旁边喝酒,耳朵却尖得很,只要柴劈得不均匀,就一酒葫芦砸过来:“心不静,刀就不稳!”三个月后才开始教刀法,秦老头的刀法学的是“藏锋”,看似慢悠悠的招式,却总能在最刁钻的角度发力,与曹猛教的刚猛路子截然不同。
弟兄们常看见曹林一身泥污地从后山回来,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却还要咬着牙劈柴;有时练暗器练到指尖出血,往伤口上撒点草药,继续练。
“少主这罪受的,值吗?”石头看着心疼,偷偷给曹林塞了块麦饼。
“值。”曹林咬着麦饼,眼睛亮得很,“凌先生说,我的‘随风步’快能追上兔子了;秦老先生昨天夸我,说我的刀总算有了点‘藏锋’的意思。”
半年后,曹林的轻功已经能轻松跃上寨门的横梁,从演武场这头飞到那头,落地时悄无声息;暗器更是准得惊人,用石子能打中百丈外的灯笼;刀法也糅合了曹猛的刚猛和秦老头的藏锋,一套“断云刀”耍起来,时而如猛虎下山,时而如灵蛇出洞,看得弟兄们连连叫好。
有次凌风喝醉了,拍着曹林的肩膀对曹猛说:“这小子是块料子,比我年轻时强。假以时日,这云断山怕是留不住他。”
秦老头则难得没喝酒,摸着曹林的刀鞘道:“刀是凶器,也是护具。以后不管走到哪,记着‘藏锋’不是怯弱,是为了护着该护的人。”
曹林穿着虎皮斗篷,站在月光下的演武场,轻轻拔出秦老头送他的“流云刀”。刀身映着月色,泛着冷光,却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温顺。他知道,这两位师傅不仅教了他轻功和刀法,更教了他“藏锋”与“守拙”的道理。
山风掠过,斗篷上的虎皮纹路在风中起伏,像有生命般。曹林握紧刀柄,纵身跃起,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残影——他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