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迷失于无尽魔塔的失忆猎手之前,她拥有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以及一片远比高塔内部更加广阔、也更加残酷的猎场。
她的部落,没有名字,隐匿于一片被称为“永黯林海”的古老之地边缘。这里巨木参天,遮天蔽日,林间弥漫着永不散去的薄雾与危险的气息。
部落的先民们信仰着古老的图腾,坚信力量源于狩猎与搏杀。他们不事农耕,不建城邦,一生都与林海中的猛兽、乃至更可怕的“异常”之物争夺生存之权。在这里,弱者没有资格呼吸第二天的空气。
她没有名字,或者说,部落的孩童在证明自己之前都不配拥有名字。她只有一个代号——“翎”,源于她被发现时身旁那片沾染着露水的、不知名猛禽的漆黑羽毛。
翎的童年短暂而血腥。记忆的开端便是握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骨刀,在长辈冰冷的目光下,学习如何剥皮、剔骨、辨认毒草与痕迹。
与她同龄的孩子很多,但活下来的很少。有的死于猛兽之口,有的死于训练失手,更多的,则是在年满十二岁的“初狩仪式”上再也没有回来。
她活了下来。并非因为她天生神力,而是因为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近乎本能的“隐匿”天赋。当她屏息凝神,放缓心跳,就连林间最警惕的暗影豹也会忽略她的存在。她像一道无声的幽灵,穿梭于密林,观察,学习,等待。
十二岁那年,她的“初狩”目标是一头受伤的、狂暴的林吼熊。其他孩子选择了围猎,或设置陷阱。只有她,独自一人,利用地形和雾气,如同影子般贴近,在那巨熊因伤痛而烦躁甩头的瞬间,将淬毒的骨刃精准地送入了它的耳孔。
她带回的不只是熊首,还有一身被熊爪刮出的、深可见骨的伤痕,以及那份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冷静。她获得了自己的名字——“鸦”。并非祝福,而是描述,描述她那如乌鸦般善于利用阴影、耐心等待、并给予致命一击的狩猎风格。
此后数年,鸦的名声在部落及周边的小型聚落中悄然传开。她狩猎的猎物越来越危险,从凶暴的剑齿虎,到能喷射酸液的巨型蜈蚣,甚至还有偶尔从林海深处流窜出来的、扭曲的魔化生物。
她的技艺日益精湛,那与生俱来的“静默”天赋被她开发到了极致,配合部落传承的猎杀术,她逐渐成为了部落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但她渴望更多。部落的猎场已经无法满足她。她听闻过古老的传说,关于林海最深处盘踞着的“天灾者”——那是移动的天灾,是古老恐怖的化身,是部落图腾上记载的、唯有最伟大的猎手才有资格挑战,并以此证明自身价值的终极猎物。
关于“天灾者”的描述各不相同,有的说它是山岳般庞大的披甲巨兽,呼吸间带来毒雾;有的说它是无形无质、能吞噬光影的幽灵;还有的说它是多头多足、扭曲规则的噩梦聚合体。唯一相同的是,所有试图寻找它、挑战它的猎手,无论多么强大,都再也没有回来。
鸦被吸引了。并非为了虚无的荣耀,而是源于内心深处一种无法言说的躁动与渴望。她感觉自己的技艺遇到了瓶颈,部落的一切已无法让她变得更强。唯有那极致的危险,那未知的挑战,才能磨砺出最锋利的锋芒,才能解答她心中关于“最强”的追问。
她开始做准备。花费数年时间,独自深入林海禁区,追踪所有可能与“天灾者”有关的蛛丝马迹——异常枯萎的植物、被吸干血液的巨兽骸骨、扭曲的空间裂隙。
她改良了自己的装备,用猎杀的各种强大生物材料鞣制了那件墨绿色的斗篷,打造了那柄弧度惊人的特制弯刀。
最终,她找到了。在一片被彻底毁灭的山谷中央,她见到了那只“天灾者”。
它并非传说中任何一种形态,却又仿佛是所有恐怖描述的集合体。它像是一只放大了千百倍、甲壳上布满不断开合的眼眸和扭曲人脸的恐怖甲虫,却又时而变得虚幻,散发出令人精神崩溃的疯狂呓语。它所过之处,大地腐化,生命凋零,规则都仿佛在扭曲。
一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惨烈狩猎开始了。
鸦利用了所有技巧:静默天赋让她一次次从“天灾者”的感知边缘掠过;猎杀术让她在它相对脆弱的关节处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对环境的利用让她引导天灾者的攻击摧毁它自身延伸出的附肢。
这场狩猎持续了七天七夜。鸦耗尽了所有补给,身上添了无数新伤,旧伤叠着旧伤,精神因对抗那疯狂的呓语而几近崩溃。但她从未退缩,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只有越来越盛的、冰冷燃烧的战意。
最终,在她一次险之又险的、利用地形制造的视觉死角发动的突袭中,她的弯刀,裹挟着她全部的意志与力量,抓住了“天灾者”因攻击落空而产生的、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间隙,刺入了它万千眼眸中最核心、最深邃的那一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尖锐痛苦的嘶鸣。天灾者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然后迅速变得灰败、僵硬,最终轰然倒塌,那恐怖的压迫感和疯狂呓语如同潮水般退去。
鸦站在天灾者的尸骸上,浑身浴血,身体摇摇欲坠,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她做到了。她猎杀了部落传说中无人能敌的终极猎物。
她费力地剥下了天灾者最坚硬的头盖骨,用它打磨成了那副苍白冰冷的骨质鸟嘴面具。这是她的战利品,她“最强”的证明。
然而,就在她戴上面具的瞬间,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伴随着面具涌入她的脑海——那是天灾者残存的意识碎片,包含着对某个地方的恐惧、渴望与片段的景象:一座无限高、吞噬一切的塔。
同时,她也感觉到,林海深处,更多恐怖的气息因为天灾者的死亡而被惊动,正在苏醒。
部落已无法回去,那里不再是她的猎场。她需要一个更危险、更极致、拥有更多强大猎物的新世界。
那座塔……在呼唤她。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鸦,戴着天灾者颅骨制成的面具,背负着新的传说与无人知晓的过去,踏上了寻找那座“无尽魔塔”的旅程。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无尽的轮回与遗忘。她只知道,那里有更强的猎物,值得她去狩猎,去征服,去证明——她是鸦,最强的猎手。
而在无尽的轮回与苦痛之后,在鸦又一次踏入新的轮回时,转机出现了。
在魔塔的第四层,一团跳跃的至纯之火旁,她遇到了一个同样眼神冰冷、却蕴含着不同力量的男子。
那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而关于永黯林海、关于天灾者的传说,连同她原本的名字与过去,都被魔塔的规则悄然吞噬,化为了记忆废墟中模糊的残片,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