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晃动下,任白在混沌之中感到了强烈的晕眩。一阵坠落感袭来后,他跟醉鬼似的摇晃了几下身体,踉跄几步才回过神来。
无垠的黑暗,看不见听不着,任白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躺着还是站着,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无法给出答案,也没人能够给出答案。
“答案真的很重要吗?”这个答案是什么?又为什么要追逐它,知道它,明白并且理解它。
为什么荒千川会这么问?
可是,这个答案的问题又是什么?
“喂!”
任白脑袋一疼,像是被人把脑子从外面拽了回来。定睛一看,是那个认真的荒千川,身后是那个如朝露一般在现实里蒸发又滴落在自己身后的小跟班。
“什么?”任白恍惚,定睛一看,此时朝霞伏天,霞光入睑。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时,他直面荒千川,那是一双早就遇到了困境且产生了疑问并试图通过实践寻找答案的眼睛。
它是稚嫩青涩的,就像山间的落英草,早早知道为什么要在短暂的时间里饮用朝露汲取阳光。
“那天,瘸子大叔冻死在了伏天山……”他拿起一块有些血斑的石板书,举在任白的心间。
瘸子李大叔……?
提到这个名字,任白混沌无序的大脑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他紧紧抓住,就像之前以身为饵时抓住手心的那块石板书一样。
似乎这个名字,如同方才的石板书一样,里面的行动和思想,暂时地属于任白,让他隐隐感觉到,问题就藏在这个名字里,而答案就刻在了石板书上。
……
伏天山,瘸子李艰难地升起了一堆火。
他身上的九捆柴已经燃烧殆尽。
他架起续命锅,将积雪在里面融化。等到沸腾之后,用就地取材的火伏叶卷成一个简易的粽子盛水,递给身边两个刚刚苏醒的后辈。
“大叔,你不冷吗?”任白记得当时瑟缩的自己一边喝着热水,一边捧着火伏叶,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打了下寒颤,下意识地拢了拢远远大过自己身材的绒皮外衣,直到靠近旁边的荒千川,这才觉得暖和起来。
“咋不冷,冷死咯。”毛发茂盛杂乱的瘸子李勉强一笑,胡子拉碴铺满一脸,感觉除了单薄的补丁外,就这身皮毛最保暖。
“李叔,我们回不去了吧?”荒千川一开口,如同这里的温度一样令人感到窒息,忍不住想要寻找温暖逃避严寒。
“阔以,我在,囊个都要让你们转去,放宽心!”
伏天山的夜晚,是最难熬的,但又不能不来,这里有一株灵药,是上汤时刻必备的材料。
当时,小丘山多人生病,需要治疗,具备行动能力的,也只有这三人。
那个时候,需要寻找灵药,必须上山,不上,大概率会有很多人扛不过去。
可问题是,上去,他们三人可能都扛不过去。
“不要想囊个多,我会走在你们前面。”
休息结束,一人举起一根柴,这是第九捆柴——寒梅树,不惧任何风雪严寒。
任白很自责,如果自己做好准备,可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如今悔悟起来,当时荒千川和自己同样天真稚嫩,认识不到天伏山到底有多寒冷,也意识不到,这由第九捆柴燃烧的火把,到底照亮温暖了些什么。
伏天山一行之前,任白什么也没想到,唯一的准备就是备好干粮,现在想来,荒千川亦如是。
前行之前,如果能够早点向瘸子李大叔学习御寒之法,结果会不会更好一点?
想到这任白有些烦躁,这股燥乱被他清楚地捕捉后,又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他总是忍不住地去想某些问题,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一旦想到瘸子李大叔是自己害死的,荒千川也差点是自己害死的,他就想要脱离而逃。
“即便千川没死,可我仍然感觉到我的手上沾染了两个人的鲜血。”任白想吐,感到一阵恶心,似乎是为了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似乎是为了天生的懒惰和侥幸心在作祟。
伏天山一行,任白成为了拖累,导致其余二人必须轮流照顾他。
可偏偏,这一切发生在夜晚的危险时刻,下山的时候,在妖怪一次又一次的围困下,任白体力不支导致受伤,以至于必须有一个人扛起所有防守的火力。
“千川,为什么,你明明不学无术,却能拥有比我还要强大的力量?”任白回想那一晚,曾经不止一次地像现在这样感到疑惑。荒千川好像略微知道些什么,至少,总是做得比自己更好。
是什么理由让你有动力这样做下去?为什么非做不可?
任白只想逃,逃得远远的,寻找一个没有危险的地方平静地生活,每天修炼几下,然后享受悠哉的闲暇时光。
他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什么。任白希望生命就这样,平淡地过活,偶尔参加修炼,但不要太过危险,然后回来同大家吃吃饭,聊聊天,就这样生活下去。
“其实,这样也不错。”瘸子李大叔挡住了最后一轮防守,将灵药转交之后,趁着这个间隙让两人逃离回去。
等到他们再次折返的时候,那片荒芜的雪地上,只留下了妖怪的断肢和一块血迹斑斑的石板书。
举起石板书的荒千川消失了,那个小跟班也消失了,只有沾染着血色的看起来似乎有点锈斑的石板竖立在他的心间。
我不太懂。
什么?
同样是猛虎,怎么打起来了。
你想跟我打起来吗?
获得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任白看到荒千川背着自己杀出重围,问道:“为什么不自己逃走,我的性命有那么重要吗?放下我离开,快独自逃命去吧。”
“人命关天,这天大的事,怎么能不管?”
“可是,我们的实力,根本管不了这一切,这一点,难道现在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就快放下我,跟着瘸子大叔逃吧。”
荒千川没有回答,他也给不出答案。
他将任白背在背上,默默对抗。
一直到离开,荒千川都没有给出答案。
但现在任白知道了,从那之后观望了三年的失败当中,从那个被判定为不学无术的犀利目光里,从那不断挥洒汗水的双拳上,他得到了惊神木发出的最为庄严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