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叶片从树上凋落,它依恋地回望着那棵生活了一辈子的大树。它离开了枝丫,本以为掉落在泥泞之上,谁知,一头蓬松浓密的马尾接住了它。
“雯音师姐,马上就要出发咯!”
柳溪溪就知道,在宗门找不到夏雯音,就来这里准没错。
雯音山本来是无名山,只不过出了一个天骄,这座山便以此命名。
树下女子回过身来,绰约身姿挺拔美丽,仿若新燕依春枝。那片叶子落在那颇有野性的马尾上,让她看起来多了一份娴静。
“溪溪,就算是你来劝说也没用。”夏雯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过,她的眼睛却有些许欢喜。
“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提前抢答了呀!”她一个飞扑,就扑到了夏雯音的怀抱里。
柳溪溪长得很娇小,一双粉红的兔耳很是可爱,小脸蛋红扑扑地像刚刚褪去青涩的桃子,稚嫩又鲜美。
夏雯音揉了揉她暖和的兔耳,又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眸子里的温柔融化了刚才绝对的口吻带来的冰冷。
“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她是玉兔化人,心思单纯,思想纯净。
“咿呀,怎么雯音姐姐就是不愿意呀?溪溪真的不懂哦~”夏雯音很喜欢揉她的脸,肉肉的绵软绵软的,像是脸颊里面塞了上好的棉花一样,冬天适合当棉偶宝宝宝抱着睡觉。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她放开柳溪溪,宽秀的额头下是英俊的面容,自信的眉目之下是流星般的眼睛,转身时翻甩的马尾有一股会当凌绝的自在逍遥。
“借助外力得来的东西,终究不如自己亲自动手得到的好。接受馈赠是一种软弱,我,夏雯音,要做登高绝顶第一人!”
修炼凭个人,境界靠天赋,生死看造化!
柳溪溪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的身边。
这是一个绝佳的位置。
天之悠悠,地之莽莽,苍茫的天地尽收眼底,在她们的对面,则是泰然宗的主峰——泰岳山。
它高耸入云,直入苍穹,巍峨壮丽,仿佛一个巨人站在世界之间。在它的身边,隐隐有经文在环绕,仿佛能听到镇压世间一切邪端的道尊颂唱。
“师姐,我实在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这般固执?”柳溪溪来时之路,多了两个人,一个书生样打扮的男人,一个则是齐肩短发的女子。
“今天怎么这么有活力,是季郡招惹你了吗?”夏雯音明知故问,牵着柳溪溪的小手迎了上去。
“就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经得住我一只手指头之威?”季郡闻言,不屑地说道,言语之间的鄙视毫不掩饰,多少有些狂妄。
结果,书生样的男子一巴掌拍在了季郡的头上:“臭丫头,我可是你亲哥,给老子放尊重点。”
“好你个书呆子,胆敢拍我的头,有本事你别跑!”季郡从身后抽出了自己二百斤的大刀,指着季业的鼻子骂道。
“好男不跟女斗!”重振兄纲的季业无比得意,他躲在酬天树后,不给自己的妹妹任何机会。开玩笑,仅仅是这刀压在身上,都能把自己压扁。
“季郡姐姐加油,溪溪看好你哦!”柳溪溪两眼冒星星,好久没看到季业被季郡姐姐暴打一顿了,颇为怀念季业哥哥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样子。
夏雯音笑了,修炼之路无比漫长,有这几人作伴是她最为开心的时候。她感到很幸运,能与他们相识相知,枯燥的大道都变得有意思了一些。
夕阳洒在这片土地之上,透过树上的斑驳描摹着她们青春而又充满活力的生命。无论是八荒六合还是青石洞天,抑或者是凡俗红尘里,生命本身的存在,都充满了无数的趣味。
“要是夏英在的话,该有多好啊。”无论多么有趣的生命,都将会有许多遗憾,有些遗憾,就像夏雯音眼前的泰岳山,它永远横亘在人的面前,一眼望不到天。
她的话,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他的弟弟,可惜,在一次追魂行动之中,他便魂归天外。这是夏雯音的遗憾,遗憾当年为什么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那可是弟弟第一次追魂,为什么自己偏偏就跑到外面做其他的事情呢?
“夏英在天有灵,会理解你的,毕竟,你可是他唯一的姐姐。”季业停下,不再打闹。
“希望如此吧。”夏雯音抚摸着酬天树,这是弟弟小时候种下的树,当时不起眼的一颗种子,现在已经长大了,要是弟弟还在的话,恐怕会跟自己一样只有这棵树的一半高吧。不过,也不一定,最后一次见面,他都快要比自己高了,而且他还有成长的空间,肯定会比自己还要高大。他看见这棵树,一定会迫不及待爬上去偷懒睡觉吧?夏雯音记得,他小时候就跟猴子一样,总喜欢上树摘果子扔下来给自己吃……
季业推了推季郡,让她赶紧想点办法,要是放在平时,季郡早就大喊大叫喊打喊杀了,只是现在,她也只是愁眉苦脸站在原处。
“明日便是踏庙夜,师姐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季郡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办法,那就是依靠明天即将要做的事吸引她的注意力。
“到时,听我安排便是。”夏雯音站在树下,不知道有什么好交代的。
“夏师姐,你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吧?”季业看她的样子,丝毫不知道一点消息。
“怎么了?”夏雯音不明白,明天,不过是照例踏庙而已,这几个人都经历过很多次,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要斩夜的地方,将会有一场机缘,据说是伏天峰主的遗藏,那颗无境珠至少能够祈夜一方天!”
“继续。”熟识夏雯音的人都知道,这般姿态代表她已经不感兴趣,只是碍于情面没有直接离开罢了。
“这次斩夜,接近翼天青崖,若是有此珠相助,将有助于我们的探索翼天青崖。”
“没必要,我一人开路足矣。”明明是很傲慢的话,可是,落到这三人的耳朵里,不仅没有反感,反而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是谁?
她是夏雯音,来自凡间的普通女子,十岁起尘,十三岁化尘,二十岁直达天府境巅峰,这种傲慢的话由她说出来,没人会不服,没人会不满。面前这三人更不会,他们比其他人还要盲目地相信她。
“溪溪饿了!”夏雯音的手被柳溪溪甩来甩去,那双饥饿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很难让人狠心拒绝她的要求。
“好,吃东西,我也想喝些酒。”夏雯音招手,桌子凳子都摆好了,三女坐下之后,眼神齐齐看向这里的唯一的男性。
“没问题,保证各位客官吃得开心,吃得满意!”这座山,本身就有许多是山禽野味,偶尔吃一吃,对她们也有滋补的作用。
很快,丰盛的晚宴在这里开启,嘉宾就是在场的四个人。夜来树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周围还有许多发光的植物,即便天黑了,也依然明亮灿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这场幸福的晚宴终于结束。柳溪溪缩成一小圈,睡在了比她身体还要宽一些的圆凳上,至于季家两兄妹,一个直接睡在地上,一个趴在桌子上嚷嚷着再来一杯。
夏雯音打了一个响指,让这个挣扎着要喝最后一杯的季郡睡了下去。自己则是起身站在崖边的酬天树下。
对面已经没有泰岳山,只有无数极为普通的山峰连成一片。每当到夜晚的时候,护山大阵便会开启,将其隐藏在黑夜之中。
她望着茫茫地黑夜,思绪万千。斩夜,于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她经历了太多,早就熟悉并掌握了一切,从识风尖一路平推到翼天青崖,什么妖魔鬼怪她没有见过,不过,都死在了她的锁天刀下。
晚风吹来,吹起了她蓬松浓密的马尾,一片落叶掉了下来,没有落在她的秀发上,也没有落在她的肩上,而是落在了她漆黑的眼眸之中。
她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述说着那些过往的事情,就像大树无声地怜惜那些离它而去的即将枯萎死亡的落叶。
“从前有一个很傲慢的女子,她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努力,什么天赋,什么天骄,在她的面前,不过是平庸之辈。”
这个女子就是夏雯音,她,泰然宗宗主关门弟子,年仅二十便一举突破天府境巅峰,力压群雄,成为新生代的最强者。
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她入宗以来,放弃了很多优待,错过了许多无上机缘。
她一直深信修炼凭个人这句话,并自觉任何外在的帮助都会阻碍她的大道之路。
想要前往无上的大道之境,便要独自走出一条大道来。她拒绝很多安排,其中不仅有喜爱她的师叔们的,也有自己最尊敬的师尊的安排。
“我总是在拒绝她们的好意,并引以为傲,我觉得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双手换来的资源才是正确的……”
当时,她甚是不解,询问师尊,师尊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说有一天自己会明白。
随后,她明白了,外到思想,内到鲜血,从里到外地彻彻底底地深刻地理解了师尊那份苦涩的笑容。
她照例出山,在翼天青崖踏夜庙的时候,遭遇此生大劫,遭遇尸龙,随行之人全部惨死。
那些亲近之人,前一秒还在说说笑笑,可随后,只是一口尸龙息,只剩了她一个人,她境界最高,在拼死奋战之后也只能狼狈逃离。
若不是复仇的火焰在她心间燃烧,
她的全身被龙息浊腐得只剩上半身,甚至,这上半身还断掉了一只手。等到她依靠无上的意志回到宗门时,昔日的明眸少女,一代天骄,已被伤得面目全非,全身散发着一股焦臭味,等到师尊轻触身躯之时,差点就像纸张燃烧的灰烬那样飘散而去。
“好可怜啊……”萧问琴捏紧了好姐妹的手掌,心中极其地不安。
她突然意识到,夏师姐戴着面纱,是不是容貌被毁了。她刻意遮住她的脸,是不是害怕看到自己,就会想到那些死去的同门和朋友。
“是啊,好可怜啊……”夏雯音感叹着,这声叹息就像大树目送枯萎的叶片坠入陡峭的泥泞。
“对不起,夏师姐,让你想起了伤心的往事。”荒千川轻轻地安慰着。
“没事,我早就跨过了那道坎,只是有些遗憾。”夏雯音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自那之后,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当时接受师叔长辈们的好心,我在遇上那条尸龙的时候,会不会就有足够的境界保护他们了。”
说到这,她走到三女面前,握住她们三人的手,“刚才看到千川,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师叔长辈,我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心情。”
“虽说修炼凭个人,境界靠天赋,可那一刻,当我直面强大而又恐怖的尸龙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早些接受那些机缘,我会不会就能拦下那口尸龙息,他们现在也会不会还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每天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机缘只是一个提升自己的契机,但决定最终结果的,仍然是你自身的脚踏实地地努力。”
“现在我想通了,要学会接受身边的善意,要学会抓住每一个机缘。自己靠双手得来的东西固然可贵,可那些善意的馈赠也同样值得珍惜。”
“你们四个是好朋友,对吧?”夏雯音看向他们四人。
四人点头。
“那就对了,不要辜负千川的心意,不要一昧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努力而一直在无情地拒绝。努力修炼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可学会接纳同伴的心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他们化作灰烬的时候,我便知道,我接受了自身有限的努力带来的成就感,却也同时接受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我一直坚信努力能够改变一切,能够征服一切,但我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需要我们努力的事情有很多,可努力终究是有限度的,一旦遭遇的不幸超过了努力的极限便是人生的遗憾。
人生有很多遗憾,但有的遗憾就像泰岳山那样,它高耸入云,直达天际,一眼望不到边,永远地横亘在我的面前。
泰岳山有多大?曾经的我不知道,即便我每天都能看到它,可是,在翼天青崖死里逃生后,我突然明白了——泰岳山有多大,像遗憾这般大,遗憾有多大,生死这般大!”
夏雯音娓娓道来,让他们看到了一个经历生死造化的遗憾的人生。她很真诚,也很诚恳,从她愿意自揭伤疤的那一刻起,三女坚定地信念动摇了。
“夏师姐……”萧问琴的眼睛已经有泪珠在翻滚,她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反过来握住夏雯音的手。
这双手,有些冰凉,有些苍白,此刻,听完这个充满遗憾的故事之后,她发现,这双手,甚至有些柔弱。
她抱着夏雯音,好像那个充满遗憾的人生就像是她的人生一般。她想了很多事情,想了许多人,最后,竟然在夏雯音的怀里哭了起来。
夏雯音安慰了她好一会,这才掩住哭声。随即有些脸红,哪怕都是感情深厚的玩伴,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害羞丢脸。
“我要去,我不想遗憾!”
意外地,率先表态的竟然是最为内向的萧问琴。其余两人见状,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夏雯音很欣慰,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是没有白费。
青石门打开,四人就要离去,不过,慕容风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带着两个小姐妹跑到荒千川面前。
“说,你什么时候和赵有伊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慕容风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荒千川的衣领中央。
“说,你为什么教给她踏山印,却什么都不教给我们?”楚心颜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荒千川的左边衣领。
面对两人的逼问,荒千川满头大汗,心想终究还是躲不掉,连忙用眼神求助一旁的萧问琴。
“那个……千川,我觉得她们说得有道理……”说完,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荒千川的右边衣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