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火苗燃亮,长长的马尾蹲坐在一旁。
妖风大起,刮伤了她的脸颊,双手一折,细枝断响而起,这小小的清脆竟不被这邪气十足的妖风所动摇,坚定地燃烧了自己。
“禁汤。”长马尾燃起大火,火光将身后的所有人逐一点亮。
禁汤,是寻求庇护灵帮助的手段,但需要许多天材地宝献祭。
“妖风似是兽级,却有四团妖云,恐怕有妖王级生灵出世。”人群中,负责感应的人表示担忧。
妖王级生灵,相当于护道人。若是平常,这不足为道,可现在却是最致命的情况。
长马尾沉思后,正欲重振士气,却被倾轧而来的黑色大军逼退。
细密的石子被投掷滚下,在场之人无处可逃,更无一人幸免被雨石砸中的命运。
这并不是天然的雨水,是妖族对人类进行妖魔化的手段,长时间被妖化会成为对方可口的饭菜,就像人类厨子下厨前,会对食材提前处理,用大量多种的香料进行腌制,时间足够后,不好的味道全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地取材!”长马尾当即下达命令。
众人闻言,身上的光亮多了一分明媚,随即又灿烂起来,最后,他们似乎像是面前已经燃烧起来的火焰那样,无尽炽热皆尽加持于身,结实的身体里燃烧着滚烫而又坚定的意志。
这很奇怪,现在有妖雨,硬顶着它的威胁进行行动,所有人都会比在寻常妖雨下被浸透得更快,身上的红尘之力被洗刷殆尽后,尘心便会异化为妖丹。
但没有人质疑她,因为,这是长马尾用曾经的时间在过去的危险之中换来的绝对信任。曾经他们并不信任,但当一切过去之后,就算是护道人,也都将从前的偏见化作了当今的信任。
刀剑锋鸣,他们着手捕杀尘息浓郁的葵泓掌衍生的福地织。
福地织能孕育天材地宝,越是色彩鲜艳,体内蕴藏的药材就越是低级。
巨响如雷,福地织刚被惊醒,当它睁眼看到一口黑色的大锅屹立在身前时,却是此生的死亡奇观。
黑锅耸立,接住所有不祥,它体内的温度随着大火热烈地追捧而逐渐高涨,妖风妖雨在这一刻都迟疑了,放缓了纠缠的速率。
噗嗤——
妖雨降落,倾洒而下,只是尚未开始洗涤下方人类的尘俗,便在自身作出最后的凄厉挣扎后飞腾而升,重回天空那覆地而来的四片妖云。
任白知道,这是黑锅的庇护,却不像荒千川一般清楚,这黑锅其实是一个守护灵,它唯一的要求,就是永远有大火炙烤着它黝黑的身体。
雨不大,一直被蒸发,那为禁汤准备的人们身上,披上的一层薄薄的蓑衣,到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没有这件蓑衣,他们很快会被洗去红尘之力,一切都消耗殆尽的时候,尘心便会被妖化。
长马尾坐在火边,其余人都在劈斩木柴。她盘腿细听,密切地关注每一个人的气息变化。
忽然,她感到危险,瞬间的反思下,才惊醒这威胁不是突然出现,它提前潜伏起来,早早混入人群之中,来到了长马尾的身边。
妖风环拂,杀意浓烈,长长的马尾被高高地吹起,像是受到惊吓而炸毛的猫咪。高马尾环顾,四头高大的妖兽正低头俯视这只弱小的正炸毛而立的小猫。
锐利的鹰眼,凶恶的狼牙,连趾的荆棘与冰魄的幽狂。
“她有危险。”一个扛着锄头的人说着,作势走去要锄掉一切。
“护着大家,别耽误进度。不管发生什么,做好应尽之事。”高马尾抬手一指,主动招架起四位妖灵。它们都是差一步,就是成为妖王的存在,现在,这个同样差一步成为护道人的女子,独自一人直面所有。
至于那个扛着锄头的人,只能不甘作罢,逼迫自己服从命令,锄头高举,自身那透明得近乎窗户薄膜的蓑衣变大升空,遮住了伐木人,盖住了抱薪拾柴者。
噗唔!
一棵淮浮树被砍倒,一只福地织弃树而逃,却被一刀切断,抱薪拾柴者连忙奔走,想要续上黑锅的温暖,却见四大妖灵合力一击,扑灭了火苗,震飞了尚未燃烧殆尽的木柴,绝望的寒冷立刻灌入心间,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哒!
细枝折断,马尾披散,脸颊之上多了一道凶狠而又令人感到惊险的牙印。马尾一甩,扶住了即将倾倒在地的黑锅,她脚一抬,大黑锅重新坐在火堆上。这一幕,让四妖兽清楚,对方小如蚂蚁一样的身躯,竟能轻松惬意地摆弄如大象一般的黑锅。
初次交锋,有心算无心,长马尾知道自己败得并不难堪。在锐利的鹰眼下,自己浑身都是破绽,只付出一点小伤便是极大的胜利。双拳一捏,蛰伏在发梢的荆棘连趾被震碎得掉下几节零散的趾头。马尾最后一掌在身前,纠缠的幽火被彻底拍散。
远处躲避的人们没有放松警惕,继续动作的同时揪心起来。长马尾也清楚这一点,提起了万分精神。妖始终是妖,就算没有人类狡猾,没能借助这蓄谋的行动将长马尾丢进火堆里化作一股焦臭的轻烟献祭给大黑锅,但依然是人们付出惨重代价都难以战胜的存在。
这妖雨落下得越发寒凉,云层也逐渐变得浓稠起来,就像人类恼怒时皱起的眉头。
对于四妖灵来说,没能杀掉对面蝼蚁,竟然只收获了一脸恼怒而严肃的披头散发,这让他们与云层之上的妖族大感意外,不过,下一秒的时候 ,它们就能轻松办到这件事,不必理会上方的嘲讽挖苦以及不满的督促。
四头妖灵默默合计,乌云大军中的妖族已急不可耐,寒凉的妖雨越发刺骨粘稠,密集得像是农家不舍奢侈而发霉变黑的黏腻油墨。急促的妖雨落下,像是年轻急躁的僧人心烦意乱地敲打木鱼时发出的沉闷轻浮的喧嚣。
这时,所有人都迟疑了,他们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想要观察具体的情况,那绝对的信任里此刻流露了细腻的关切。
妖雨蒸腾,迷蒙的白色气雾升空弥漫。这是黑锅在庇护人们被妖化的结果。否则,以扛锄人他们本身当前的实力,只有长马尾才能安然无恙。但,这气雾也在提醒他们行动必须继续,不可停止。
似乎是为了让人们绝望,让其感受到死亡的恐惧,见识到那人类永远先一步妖兽看到的死亡深渊是何种奇景,这妖雨变得异常沸腾。它制造的恐慌就像孤苦无依的难民在逃荒时遇上了一群残暴饥饿的强盗土匪。
它化作了令人窒息的冰雹无情地砸落下来,敲打人们心中那一份仅有的对高马尾绝对的信任。
在这片落满了妖雨冰雹的世界里,忽的只剩一种声音,那便是乌云上传下来的肆意庆祝胜利的狂欢。它盖下了人们反抗的念头,遮住了人们眼中燃烧的火光,断送了人们想要努力团结拼尽全力都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扛锄人的蓑衣率先破碎,他消耗太大,顾住了其他人,却无法顾住自己。尽管头破血流,却仍然坚持撑起巨大而又透明轻薄的大蓑衣。离他最近的人们想要搀扶,甚至劝阻他放弃,他们愿意风雨同舟,愿意生死相托,却不愿看着亲爱的族人死在身前换来自己的苟活。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之中!
即便得到了黑锅的光热赐福,但却因为献祭的天材地宝过于低级,以至于黑锅恩泽的力量在这样强烈的骤击下无法护其周全。
冰雹在无情地敲打,它仿若年轻的僧人,永远也无法体会这种锥心到麻木人心的痛苦。那把锄头终于跌落在泥地上,但冰雹依旧无情地坠落着。
一下,又一下;
一粒又一粒;
一块又一块;
一阵又一阵;
一场又一场;
一命又一命;
一生又一生……
…………
……好像……这场冰雹,永远也等不来停下的那一刻了……
扛锄人有些惋惜,此生没能看到最美的太阳。这把锄头,再也不能继续锄动天地了,再也不能……为其他人锄走一切崎岖与陡峭了,剩下的荆棘,他再也不能……再也不……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在转瞬间化作冰鲜的食材,然后被不知道哪个恶心的妖怪吃进肚子里。
意识溃散而去,却又奇迹般顽强地凝聚起来。曾几何时,那件巨大的蓑衣如同意识一样化作了散沙,可他又像之前那样,收拢最后的意志迸溅了狂乱的火花。在这狂乱的喧嚣里,他内心小小的纯粹竟不被这邪气十足的妖风所动摇,决然地燃烧着自己,于风雪之中为众人推开了一片寒凉的死寂!
是错觉吗,姐姐?
也许是错觉。
扛锄人眷恋地想着。临行前,他在混沌间好像看到火种并未熄灭。
无情地澎湃终于完全接管没有任何抵抗力量的天空,完完全全的将巨响无差别的传递灌输到人们的内心深处,这里有且只会有一种冰冷的回荡。
——哒!
一声清脆,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冰冷回荡的独奏。
一头飘逸的长发在火焰中起舞,大火之中诞生出了一头愤怒的火凤。
火凤高空而立,里面那个高昂的马尾目空一切,愤怒而又怜惜的展翼而翔。
凤翼振动,火焰拔地而起,它火热而勇敢,炽热而温柔,勇猛却不懦弱。
一声凤鸣,将这场战争拉下了帷幕,火焰的朱红化作了四妖灵死亡之时的幕布,只是,这朱红的幕布却格外地火热,就连其主人都不免被烧成重伤。
“添柴……传火……”
天上的云团逐渐粗糙,督战的妖兽大军慢慢逼近,只留下一朵白色的孤云驻守原地,
她颤抖着,望着没了生息的人们,怎么也说哽咽不出这最后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