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黑色风车舒展开来,就像花骨朵绽放蜷缩着的花瓣一样。
即便远在天边,荒千川依然被强劲的烈风吹拂得无法直视远方的巨兽。
“那是苍刹?”荒千川燃起星火,小心地护着晴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股歪风很邪门,竟然在星火之力加持于身的情况下,抽走了晴希流逝而去的生命力。不仅如此,星火之力也日渐势微,若是这场大风继续席卷下去,晴希体内的生命力别说是支撑七个月,就是七个时辰都极为艰难。
“这是祭坛!”
荒千川没说话,只是更为用力的小心的护住她的身体。远方涌来强烈而又旺盛的生命气息,不用看也知道,那个方向,只有刚才经过的天青河的尾端才能拥有这股气息。
这时,风向逆转,一声尖叫出现,分不清是悲是喜,跨越而来的生命之息汇成一条长河,浩浩荡荡地即将被它用强大的吸力摄入口中。
这个时候,就像夜间在外行走时,四周爆发出瘆人的婴儿的哭声,这些哭声串联在一起,像是在哭诉着什么。
晴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此刻亲自见识之后,浑身不自觉地在颤抖,她拼命抓紧手指,用尽全力抵抗她看到的令人绝望的恐惧,却浑然不知,她的手指已经深陷荒千川的血肉之中。
片刻之后,那些无人看守的宫殿此刻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它们的身上被插满了腐烂的羽毛,即便是少数完好的肌肤也被一层灰色粘稠质地的生命所包裹着,大手比之前牢牢咬紧它们的身体之后,它们爆发出了更为悲惨的叫声,比饥饿难忍找不到妈妈的婴儿的叫声更为凄惨。
“它要吞了他们?”荒千川看着更多悬石浮起,体积普遍比之前的还要大一倍,这时候,青灰色的细雨多到极致的时刻,化成了黑色雨水洒落下来。
被咬住的宫殿本就肮脏,污秽而发黑的身体被裹上这一层黑色的细雨,那上面腐烂的羽毛竟然变得比之前整洁,这怪异的一幕让荒千川感到无比诧异。
“不……听说祭品会被提炼掉体内所有生命之力,在那之前,是不会被吃掉的。”晴希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她抓进荒千川血肉之中僵硬的指骨暴露了她的内心。
“不是立刻死亡?”荒千川豁然回头,惊讶地望着晴希。
“你一直都知道……”荒千川继续追问,心中却责怪自己的迟钝。
“我一直都知道……”
族人一直都在被献祭,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但都只会在抵达生命的尽头才会想起来自己早就知道。
此刻的晴希,比任何时候都知道,她清楚明白地感受到这种对死亡的觉悟,还有心脏被包裹在如冰窟一般的恐惧。她看到了自己即将死亡的瞬间,也目睹到自己死亡的过程,也看到同族死去的画面。
“上仙,这是我要独自面对的时候了。”
她爬了下去,独自面对被死亡之风所笼罩着的黑色风车。
据说,黑色风车曾是镇压某个洪荒古凶的封印物,此物来自太宇虚空,被上古大仙摄取而来亲手制成,它曾陪伴上古大仙震古烁今,而不知多少岁月之后,洪荒古凶逃离而去,此物不知所踪,辗转不知道多少岁月,一现,便出现在了天青河畔。
晴希要独自面对的,不是狠辣的苍刹,不是凶恶的洪荒古凶,而是超越这之上的,曾经在历史长河留下了汹涌波涛的黑色风车。
这一刻,她将独自面对恐惧笼罩着的死亡,但让她略感意外地是,她并不如想象之中的那样害怕。
是什么原因呢?
晴希也感到疑惑,不过,这种疑惑随着她眼中不断放大的黑色风车而消失。
黑色风车在远空旋转,它舒展着的身体就像一朵黑色的昭烈花。那朵花,在此刻晴希的眼中无比黑暗,但曾经,她将这朵花握在手中的时候,那份火红,无比地炽热耀眼。
她距离荒千川越远,距离黑色风车越近。缭绕的迷雾盘旋遮掩在她的面前,在她的心上,前方不再拥有红色的光斑,只剩下黑色的,青灰色的雨粒。这世间对她来说,幸福像昭烈花那样灿烂,可那朵花,早就在多年以前散落在了天青河边。
经年累月,悬石浮升,轰鸣乍破,这条河,她曾经来过,红色是昭烈花最美的颜色。而今,散落在河边许久的花已经枯萎,被这一层又一层,一粒又一粒的青石冲洗,朱红的花瓣早已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黑色风车。
黑色的花瓣拂过她的脸颊,眼睛便被遮住了片刻,只是这片刻,就有人拉住了晴希的衣角。
“不要过去吗?”
她回身望着身下的两个小孩子,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衣角摇头。
四只小手紧拽衣角,轻轻摇着脑袋,想要将她扯回去,回到那个潺潺响动的水质清冽的河水边。
“ 阿姐知道,现在只是来探望你们,将来闲暇,再接你们回家。”
他们松开,驻足原地,只是眨着眼睛.
等晴希继续回身而行,一个又一个身上插着腐败羽毛,身上肌肤裹着一层灰色粘稠质地生命的存在拦在她的面前。
这些人之中有晴希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她只是摇头,静默不语,仍然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青灰暗沉,黑幕渐浓,一头孤独的雄狮消失在了迷雾之中,这迷雾在黑色风车的注视下,连忙走来遮掩一切,无论荒千川如何眺望,也只是任由前方倔强的身影消失在浓厚的阴影之中。
他什么都看不见,连青石雨粒般大小的影子都找不到,只是知道在那个方向有一个只剩七个时辰寿命的人,那个人正像一头雄狮一样勇敢地直面一个只有灰青色与黑色的世界。
晴希终于窥见了这方世界的面目,它的确是自己心中想象的那样——污秽,丑陋,贪婪,黑暗,狂暴,肮脏。
她独自面对这一切,就像曾经自愿被当作祭品的族人,此刻,她却又并不孤独,因为在这条直面死亡的路上,她并不是独自一人。
在她面前,仍然是一场浓郁而又细腻的青石雨,它褪去了最初的色彩,只剩一片死寂的黑色。在这里,仍然能够听到轰鸣的巨响乍破天边的呐喊,似乎像是在告诉在这之外的荒千川不要进来。
一片天墙拦在了她的面前,等她立定之后,巨大的墙嘴展开,粉尘滔天而出,那张大嘴迫不及待地将这头雄狮倾吞而下。
在这倾吞了无数祭品的地方,那些曾经被吞噬之人围靠在一起,身上腐烂的羽毛竟然在这瞬间变得有些柔顺,他们正惊讶自身肌肤之上灰色粘稠质地的生命松动滑落的时候,于无数细碎的粉尘之间,一粒星火自微末而起。
它逆向而行,与晴希所走之路截然相反,它于空中膨胀,在路上舒张,最后冲破了层层迷雾,长成了一朵朱红而又灿烂的昭烈花,静悄悄地,在某人的掌心之中如雄狮一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