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提纯塔的黄绿色毒烟日夜喷涌,如同巨兽贪婪的呼吸,在西河下游的旷野上拉出一道扭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灰黄飘带。瓦特·蒸汽扳手在塔顶的金属平台上手舞足蹈,油污的扳手敲打着滚烫的铜管,指挥着工人调整蒸汽阀门,将塔内压力又推高了一个刻度。硫磺粉如同金色的溪流,从出料口倾泻而下,堆积在铺着粗黄纸的收集槽里,散发着死亡金属般的光泽。
“快!装袋!封蜡!”瓦特嘶吼着,声音淹没在蒸汽的嘶鸣中,“第一批‘黑豆’!今天必须下线!”
工坊隔离区。蒸汽辊压机发出沉闷的咆哮,将混合均匀的硝石粉、硫磺粉、木炭粉压成薄片,再切碎成无数颗棱角分明的黑色颗粒。粗黄纸筒被飞速卷成,内层刷上薄薄的柳树脂(防潮),灌入火药颗粒,压实,封口。一个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死亡包裹被整齐码放在垫着厚厚沙土的木箱里,散发着冰冷的硝石与硫磺混合的独特气息。
“试爆点!罗德队长!带人清场!”瓦特抱起一个还带着余温的火药包,小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废弃矿坑。
寒风卷起矿渣的粉尘。罗德带着一队治安警备队员,将警戒线拉到百米开外。他拄着包铁警棍,独眼死死盯着矿坑中心那个浅坑——瓦特正小心翼翼地将“黑豆”埋进去,插上一根浸透了硝粉的麻绳引线。
“都退后!捂耳朵!”罗德的声音如同破锣,在寒风中传开。队员们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几步,手指塞进耳朵,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与恐惧。
瓦特点燃引线!嗤——!火星沿着麻绳飞快窜向坑底!
轰——!!!
一声远比上次沉闷试验更加狂暴、更加凝聚的巨响猛地炸开!地面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夯击!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冻土,呈环形猛地扩散开!距离最近的几个队员被气浪掀得踉跄后退!罗德脚下的地面传来清晰的震感,他拄着警棍才稳住身形!
烟尘散去。矿坑中心出现一个直径近两米、深达半米的焦黑陷坑!坑壁的岩石被高温熔融出琉璃状的光泽!坑底残留着刺鼻的硝烟和硫磺味!
“嘶——!”罗德倒吸一口凉气!他打过仗,见过斗气爆炸,见过魔法火球,但这种纯粹由“土”和“火”混合出来的、毫无花哨的物理性毁灭力量,依旧让他感到一种原始的震撼!“这……这玩意儿要是塞进铁壳子……”
“塞铁壳子?”瓦特灰头土脸地从掩体后跳出来,脸上却满是亢奋的红光,“那叫地雷!埋城墙缺口!艾文的冰渣子踩上去……嘭!腿都给他炸上天!”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还有这个!”他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更长、更细的纸筒,两头封死,只有一根短引线露在外面,“爆破筒!塞门缝里!点着!轰!城门变木渣!”
罗德独眼中凶光爆射!他一把夺过瓦特手里的爆破筒,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厚实的黄纸筒身,感受着里面沉甸甸的死亡分量。“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产量!现在有多少?”
“日产‘黑豆’三百包!”瓦特拍着胸脯,“等我把那台备用辊压机调好,翻倍!”
“优先供给城防队!”罗德斩钉截铁,“地雷!先造一百个!埋豁口!老子要让艾文的人,还没摸到墙根就变成碎肉!”
“治安队也要!”一个新兵队长挤过来,眼睛放光,“爆破筒!对付窝棚区暴动,比警棍好使!”
“死士营……”哈桑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吊着胳膊,独眼扫过焦黑的陷坑,又落在瓦特脸上,“给我特制一批……大号的。药量加倍。引信……短点。”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人肉炸弹。
瓦特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包在我身上!保证……够劲!”
磐石壁垒坍塌的豁口处。
寒风呼啸,卷起城墙断茬上的尘土。哈桑吊着胳膊,独眼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城外那片被冰霜斗气犁过、又被炮火蹂躏过的焦黑土地。他身后,几十名城防队的老兵和临时抽调的死士营成员,正挥汗如雨地挖掘着冻土。
“深点!再深点!”哈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埋深半米!间隔三步!呈品字形!引线用油布裹好!埋土踩实!别留痕迹!”
士兵们沉默地执行着命令。沉重的铸铁地雷外壳(柳文清工坊紧急浇铸)被小心地放入坑底,连接上浸满火油的棉线引信(延时触发),再覆盖上冻土和碎石伪装。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埋藏沉睡的恶魔。
罗德带着治安队,扛着十几根新到的爆破筒,在坍塌的瓮城废墟和窝棚区狭窄的巷道间穿行。他们用石灰在隐蔽的角落(门轴后、承重柱底、垃圾堆旁)画上只有自己人懂的标记,将爆破筒塞进去,引线藏在暗处。
“记住位置!”罗德的声音低沉而严厉,“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用!用的时候……自己找掩体!这玩意儿……六亲不认!”
死士营的训练场(西废墟区)。哈桑吊着胳膊,看着面前五十名眼神麻木、却透着亡命徒凶光的流放者。每人腰间都捆着一个特制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包,里面是双倍装药的“黑豆”,引信只有短短一截,露在外面。
“看到那个木桩了吗?”哈桑用仅剩的右手,指向五十米外一个画着艾文·阿尔斯冰晶徽记的粗木桩,“冲过去!点燃引信!抱住它!同归于尽!”
“这就是你们的命!”哈桑的声音如同寒冰,“练!练到闭着眼都能点着!练到腿断了也能爬过去!”
流放者们沉默着。有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被更深的麻木和凶戾取代。他们排着队,点燃腰间的引信,在嗤嗤作响的火星中,疯狂地冲向木桩!有人绊倒,引信在腰间燃烧,被同伴拖到一旁,浇上雪水(模拟紧急熄灭)。有人成功冲到木桩前,死死抱住,直到引信燃尽(未装药训练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北坡哨塔。
林恩放下单筒望远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手中的粗黄纸日志本上,又添了几行新记录:
【观察日志】:
日期: 新生期第四年春末(下弦月)
事件:
新垦麦田(西区)枯斑扩大至三十亩(硫磺沉降加速)。
西河下游芦苇丛(造纸原料)叶片出现黄化卷曲(酸雾侵蚀)。
河湾浅水区鱼群翻肚(疑似硫化物渗入)。
生态警报:
土壤酸化: 枯斑区土壤ph值降至5.3(适宜作物:ph6.5-7.5)。
水源污染: 西河下游(提纯塔排水口)检出硫化物超标(20倍)。
空气毒性: 下风向区域(窝棚区边缘)居民咳嗽、眼涩症状增多。
建议(紧急):
提纯塔: 立即加装二级碱液喷淋除尘(中和酸性气体)!
排污口: 修建沉淀池(石灰中和)!严禁直排河道!
污染区: 停耕!播撒石灰粉(每亩50公斤)改良土壤!
水源: 下游取水点迁移!上游设过滤池(木炭+细沙)!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硫磺味。雪鸮振翅,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警告,再次飞向方尖碑。
堡垒的獠牙,已淬上致命的黑火药。
但毒烟,正无声地侵蚀着它的血脉与根基。
生存与毁灭的天平两端,一边是轰鸣的爆炸,一边是枯萎的麦苗。
李维站在方尖碑顶,手中捏着林恩的日志,目光扫过焦黑的矿坑,扫过埋满地雷的城墙豁口,扫过西河下游那片刺眼的枯黄麦田。
硝烟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