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领主课堂的氛围如同盛夏雷暴前的闷罐子,充斥着压抑的低气压。
讲台上,罗文教授如同永不疲倦的判官,冷冽的目光扫过一份份呈上来的“课后作业”——领地产粮仓精构方案及实景投影。那些被寄予厚望、经过教授地狱点评后重建或修改的粮仓,在罗文那套严苛到极致的生存法则透镜下,依旧如同千疮百孔的破船,不断沉没在批判的怒海中。
“【坐标:熔岩裂隙高地】——粮仓选址地热源过近!底层陶板隔热涂层失效!库内温度恒定超标!存粮寿命预估缩水70%!重做!”
“【坐标:冰晶冻土】——防潮层?!你告诉我地下三米深的冰窖里需要防潮?重点呢?!是保温阻隔结构!冷热桥效应考虑没有?空气流通管道防冻凝结方案在哪?!滚回去再想!”
“【坐标:河谷沃土】——墙体加厚了?加了内层防潮粘泥?嗯,算你基础有改进。但通风效率呢?‘开了几个高窗就叫通风’?立体气流模型在哪?堆垛间距不合理!中部热量堆积点标出来没有?!不及格!重算!”
教授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却比咒骂更刺骨。一个个满怀期待、甚至熬夜赶工的领主被批得面如土色,虚拟空间里仿佛都弥漫着绝望的尘埃味。资源型的领主还好些,至少能用基础材料和部分专业知识进行针对性调整。沙漠、火山、冰原等特殊地形的领主简直欲哭无泪,基础六防标准几乎都难以兼顾,更别提应对极端环境带来的额外致命挑战。教授虽然心平气和,但给出的“结合地理特点”的优化方案每一项都如同天方夜谭——需要更高级的材料、更精密的工程设计。这不是点评,是降维打击!
当李维的领地粮仓投影亮起,整个虚拟课堂的气氛凝滞了一瞬。经过十天近乎压榨式的突击抢修优化,那座被张老视为“命根子”的石砖堡垒已然改头换面:
墙体新涂抹的熟石灰混合草木灰泥层干燥后泛着浅白色微光,散发着淡淡的碱性气味(压制霉菌);
通风系统被彻底重构——原本的杂孔被重新规划,顶部新增了一根内嵌粗糙螺旋导流片(临时铁皮卷的)的垂直风塔,底层开了几处加装细铁网挡鼠鸟的定向低风道口(热气上升抽吸,冷气导入替换);
粮垛整齐堆码,极限高度下仍有清晰而固定的通风走道空间;
粮仓门口两侧挖好了半人深的防火沙坑,整齐码放着新造的大水缸;
位置也移到了村落防御核心区域,周围一圈夯实的硬土隔离带清理得干干净净。
然而,罗文教授那鹰隼般的目光在投影上每一寸细节逡巡,眉头越拧越紧。他看到了极限:
那内层防潮泥只是权宜之计,没有真正的密闭隔水层;
通风管道的导流片过于粗糙,效率低下且易磨损;
细铁网用最低劣的含杂质生铁打造,防护时限有限;
承重梁柱依旧只是原木榫卯结构;
防火水缸没有覆盖设计,风雨天就是累赘……
每一项问题都存在,每一项都是材料与科技的天花板卡死了优化的上限!
罗文教授沉默了足有十秒。虚拟空间落针可闻。
“……xL0719。”他终于开口,声音罕见地低沉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和……无奈?
“结构定位及基础核心防御功能优化后,符合基本生存需求导向下的资源利用效率上限框架。”
“在领民认知基础(中世纪材料与土木技术)及当前可用资源(有限低阶铁矿、粗劣工具)范畴内,人力、材料价值比已达极限。”
“六防要素:已做基础覆盖,效能限于材质约束无法提升至理论最佳。”
“综合评定:优秀(基于当前资源及领民技术基准线) 。”
【班级频道】
【丰饶沃土】:“!!!!!优……优秀?!我没听错吧?!”(目瞪狗呆)
【平原-林东】:“嘶——材料技术上限限制下的优秀?这……大佬果然是大佬!基础被教授骂成渣,优化后的实战成果能评优!”(疯狂膜拜)
【沙漠-钱多多】:“卧槽!极限操作!?这都能评优!?果然大佬的运气独占八斗,我等小民不仅倒欠两斗,连技术点都是负增长!”(绝望中带着自嘲)
【悬崖-孙小美】:“技术基准线…呜…听起来好厉害…跪了…【献上膝盖.jpg】”
频道瞬间被“大佬牛逼”、“技术基准线极限”和“农夫甲运气守恒论”刷屏。李维的形象在同学们眼中,俨然已成了一个将运气和务实完美结合的人形“理论实践转换器”。
罗文教授的目光最终从投影上移开,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课程结束。”
意识链接断开。
李维的意识回归方尖碑。同学们刷屏的膜拜信息只是背景噪音。他看着手中那枚记录着“优秀”评价但内涵着无数缺陷与无奈的精神烙印,心中并无太多欣喜。优秀?这只是在中世纪废土上的矮子中拔高个!
“张老!”他的声音立刻在领地精神链接中响起,“专家认可基础框架过关!但问题清单我已收到!”
“通风系统——螺旋导片效率低、易损!”
“防火——水缸需加盖设计!”
“防潮层——寻找替代材料(油脂?石蜡?),长期看必须攻克!”
“立刻组织核心工匠会议!结合问题清单,给我啃!能优化一点是一点!抢在收割前完成最后的补丁!”
指令还未完全传达完毕……
领地核心区边缘石屋(现为“高档病号房”)。
阳光透过唯一的窄窗缝隙,斜斜地洒在屋内。空气中消毒草药和虚弱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几日前还弥漫的浓稠黑气如今已淡薄如烟,被一层坚韧却微弱的内蕴金光压制在深处。
被层层粗麻布覆盖的病榻上,那如同铁铸般的巨人……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床边的凯第一时间察觉!他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停止了对角落药罐里草药的碾磨,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雷蒙的眉骨和鼻息上!
艾文原本擦拭短剑的手猛地顿住,悄无声息地将剑归鞘,影子般滑到了床脚,气息变得绵长而危险。罗德沉重的身躯纹丝不动,但手中的重锤锤柄却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实则只有数息)。
那厚重的、密布血污胡渣的下颚肌肉猛地绷紧!
呼——!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挣脱牢笼束缚、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的粗重喘息,撕裂了石屋的死寂!
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一双眼睛——如同沉寂的火山熔岩重新点燃!没有迷茫,没有虚弱!只有一种从地狱深处爬回来、带着无尽怒火和疲惫未去的狰狞与威严!目光扫过屋顶简陋的石壁棱角,仿佛要将那岩石洞穿!
“呃……”一声压抑着剧痛的低哼从他喉间滚动而出。他试图撑起沉重的上身,覆盖着厚实板甲的胸膛肌肉虬结鼓起,伤口处被牵动,渗出几丝带着暗红色的黑气,但立刻被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金芒压制。
“大人!”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个箭步上前,精准而熟练地扶住雷蒙的肩膀,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将一枚软木塞放进雷蒙齿间,“咬住!肌肉过度活动会撕裂愈合点!”他语速极快,命令式口吻不容置疑。这是医官的权限!
“艾文!”罗德的声音低沉如同滚雷,眼中却亮得如同烛火,“水!温和安神汤!”
艾文没有回应,身影已经如同幽灵般端着一只温水碗和一只温着的药盅出现在了床边,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
雷蒙没有抗拒医官的摆布,顺从地咬着软木塞,琥珀色熔岩般的瞳孔缓缓扫过围在他身前的三名忠心耿耿、同样伤痕累累的战士。他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沉重如山的愧疚和几乎要将自己焚毁的暴怒!
喉咙滚动数次,他发出如同砂轮摩擦的、勉强能辨识的声音:
“这……什么鬼地方?”
“灼蹄……”
“阵亡……多少?”
每一个词都裹着血与火的余烬。
艾文快速低声回报:“灼蹄在隔壁休息,伤势在恢复。兄弟们……”他声音低沉下去,没有说出那个惨烈的数字,眼神却说明了一切,“大人,这里是后方一个……刚开辟不久的人族新手领地……领主……收留并救了您。”
“人族……新手领主?”雷蒙的眉毛紧拧在一起,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残存的记忆碎片里只有虚空撕裂时的怒吼、灼蹄染血的蹄印、还有那几个拼死将自己拖出绞肉机战场的模糊身影……以及……
他猛地想起什么,意识沉入自己体内——那顽固侵蚀本源的蚀魂黑雾依旧盘踞在角落,如同跗骨之蛆!但这蛆虫周围,包裹着一股极其坚韧、极其原始、带着一股淡淡硫磺土腥和奇异肉香(是药味混杂了凯灌下的次级药剂的怪味?)的生力量场!这股力量场虽无法祛除核心黑蚀,却像缠死树根的绞索藤,死死扼制着它的扩张和吞噬!
“次级……回源……还有那……”雷蒙低沉咀嚼着残留的药味信息碎片,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艾文、罗德、凯三张肃穆的脸,“谁……救的?”
门外。
张老在凯那简短的信号传讯下,正迈着沉重的脚步匆匆赶来。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担忧,还有一丝“神迹贵客”终于转醒的期盼。
这位身份神秘的重伤统领的苏醒,对这座正在迎来丰收却根基浅薄的领地……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