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里裹着麦秆渐熟时特有的、令人心头发烫的焦糖般馨香。领地南坡那片曾经翠绿的波涛,已被一层饱满而温暖的金黄悄然浸染。穗粒沉甸甸地垂下,在午后烈日的曝晒下,麦芒闪烁着毛茸茸的微光,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干燥、浓郁、饱含希望的生命气息。
临时村落旁边,那几座用新采大青石板和部分烧制成功的红砖垒起的方方正正石屋已经粗粗立起,屋顶覆着厚厚的晒干海草混芦苇杆子(经过老张头的菌种初步防腐处理),在阳光下蒸腾着干燥的草木清香。旁边一条笔直了七八十米的“示范道路”也已用碎石打底,上覆夯实的粘土,两边浅浅地砌着几道挡水的砖石牙子,隐隐有了图纸上现代化“四车道”的雏形。整个领地弥漫着一种“开荒拓土初定、只待果实入仓”的、充满实质重量感的期盼。
【班级交流频道】
【平原-林东】:“麦子穗开始黄尖了!!兄弟们!曙光就在眼前!熬过第一次分流就有余粮了!”(配图:一片金中透绿的大麦田)
【森林-陈茜】:“我的林子边缘小坡地也黄了!虽然被风暴毁了一次,重种的也快熟了!感谢@农夫甲大佬的光辉(运气)笼罩!”(膜拜表情包)
【沙漠-钱多多】:“呜……我的仙人掌麦……虽然长得慢点,也见黄了!咸鱼也要翻身了!”(握拳奋斗)
【丰饶沃土】:“晒粮场已备好!仓库虽小,也已就绪!今年收成,指日可待!”(老农叉腰笑)
一派丰收在望、喜气洋洋的气氛。
而这份喜悦与期待,在今日的《战略物资储备学:粮食安全核心设施建设概论》课程上,被讲台上那位面容冷峻、一丝不苟的仓储大师罗文教授,如同冰水般从头浇灭。
讲台上投影着一系列极度精细化、如同艺术品的粮仓剖面图和解剖图。罗文教授的声音毫无温度,像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每一位领主脑中那点原始的、用竹筐木棚当粮仓的想法。
“粮仓!不仅仅是堆粮食的坑洞!它是领地活命的血库,战略存续的命脉!最低要求—— 六防!”
“防水!你们谁能保证自己的棚子不漏雨?结构倾斜角度够?排水沟挖好没?雨水冲刷路径规划了?”
“防潮!粮仓地面没有有效隔潮层?湿度临界值监测手段有吗?霉变临界点知道吗?你们堆粮垛下面垫的枯草就是霉菌温床!”
“防虫!粮仓门口撒一圈草木灰就万岁了?粮食本身携带虫卵如何处理?熏蒸仓懂不懂?库区整体杀虫周期规划有没有?”
“防火!粮仓边上就是露天灶台?旁边堆着柴火?没有专门的防火隔离带?烧起来谁救?”
“防霉!通风!通风!通风在哪?顶上留几个窟窿眼就叫通风?空气对流通道设计懂不懂?温湿度平衡区画了吗?”
“防盗?一群蠢货!有领主核心在,你们那些东西没授权也拿不走,你们防的是老鼠、鸟雀和趁乱饥民!”(这句难得的解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全班,精神链接平台瞬间开放学员粮仓(匿名共享)投影权限!
教室光幕瞬间如同开了杂货铺!
【学员A:一个简易三角顶木棚,地面是踩实的泥土,粮食袋直接码在地上,门口随意堆了些引火的枯草】→(罗文教授投影笔重重一点):“水侵路径致命缺陷!地上水汽凝结重灾!角落虫卵滋生高发!引火物靠近!整体报废!”
【学员b:一个深入地下约一米的潮湿泥坑,粮食塞在粗制草包里,坑口盖块破木板】→ “地下深窖无水无气?存粮等于谋杀!发酵池!霉菌炸弹!通风为零!活人敢靠近吗?”
【学员c:相对“豪华”的有木墙和茅草顶的木屋仓,墙角堆着几包石灰粉】→ “木头易燃!墙体防火隔离层在哪?门口撒石灰防虫?效果持续期懂不懂?粮垛码放空气不流通,中间积热不散!看着可以?等着闷烧自燃吧!”
刀刀见血!
一个个被点名的学员如同鹌鹑般缩着,被骂得面红耳赤、冷汗涔涔。所谓“粮仓”,在罗文教授手中,如同新剥开壳的鸡蛋,千疮百孔。
光幕切换。下一个是李维的投影——张老在村落中央位置新建的那个石砖砌筑的粮仓。
结构: 长方形,墙壁由两层规整石块(内部为防火粘土砂浆填充)砌成,厚实稳重。
地面: 高于外部地面半米,底下铺设厚层砾石层,压实后上砌一层陶土烧结板(砖窑副产品),板上有明显孔洞。
屋顶: 人字形海草芦苇杆混合顶,厚度惊人,有清晰排水坡度设置。
通风: 墙壁上开了多个高低错落、可内嵌木栅栏关闭的通风口(明显做过通风计算)。
防水: 四周一圈浅排水沟渠。
防虫\/防霉: 入口处有一凹槽,撒有新鲜石灰粉,粮仓角落有几个未密封的陶罐,里面是干燥的樟脑草等带刺激性气味植物;粮垛之间明显留有较大空隙。
防火: 粮仓周围清理出半径十米的干净硬土区域。
内部空气处理: 粮仓中心甚至预留了一根直达屋顶的风筒!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维的粮仓投影上。准备看戏的、幸灾乐祸的都愣住了。
罗文教授冰冷如手术刀的目光在那粮仓投影上停留了足足五秒。他那张刻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xL0719。”
“谁设计的?”
李维连忙回神:“报告教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农事老人主持建造。”
罗文教授微微颔首:“基层经验,价值不小。”
“结构: 石质基座、防水隔潮设计到位。砾石层+烧结陶板底层,吸潮隔水思路及格。墙体厚度,防火初步概念有。”
“防护意识: 通风口设置点位高低搭配,考虑了部分热空气上升流动规律。垛间距预留合理。防火隔离圈明显。”
“材料利用: 樟脑草防虫替代、基础石灰粉应用合理。”
“六防意识——有!基础框架——及格!”
嗡——!教室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合格?!农夫甲大佬的粮仓被那个毒舌罗文教授评为“及格”?“有六防意识”?!
在满教室报废级的粮仓废墟里,这简直是一座平地崛起的孤峰!
“但是!”罗文教授的刀锋瞬间指向缺点:
“密封性:你那通风口是致命的弱点!老鼠穿栅如无物!鸟雀随时可入!必须加装内层细密铁网或设置捕鼠机关!”
“防潮极限:砾石+陶板防地面水汽尚可,但墙体毛细吸水问题未彻底杜绝!必须内层涂抹掺入草木灰(或熟石灰)的粘土砂浆隔离层!”
“空气循环效率:预留风筒方向混乱,起不到烟囱效应引导风路作用!应改为明确单向引导出风口!”
“空间利用率:内部堆垛高度预留过低!按你基础设计,极限堆高可再上延三分之一!浪费空间等于浪费存粮份额!”
“最后,”教授的目光锐利如针,“粮仓核心安保!防盗是次要,防大规模饥民冲击和火灾蔓延才是根本!你离村落聚居区太近!搬迁至防御圈核心内侧!门口预备防火沙坑和水缸阵列!紧急清空逃生预案预案拿出来看了吗?!”
一句句,直指要害!之前的“及格”评价带来的振奋,瞬间被更深入、更严苛、更关乎生存本质的漏洞所取代!
【丰饶沃土】:“嘶……大佬的粮仓都要被批成这样?”
【平原-林东】:“瑟瑟发抖……原来‘及格’离‘安枕无忧’差十万八千里!”
【悬崖-孙小美】:“感觉我的小洞洞(粮仓)连垃圾都不如……【捂脸哭】”
课程结束,李维甚至没来得及回应频道里刷屏的“大佬牛逼(学神)”、“大佬收膝盖”、“大佬缺腿部挂件吗?自带搓板”,意识就瞬间切回领地核心方尖碑!
“张老!立刻!”李维的声音带着被冷水激醒后的绝对清醒,“召集所有石匠、木匠、铁匠学徒!叫上刘石匠!还有那个负责修路的李铁匠!叫张仲也过来!所有人,放下手中一切非必需活计!”
“目标——现有粮仓优化!以及……立刻选址规划并开建第二期大型战略粮仓!”
命令如同战鼓擂响!
几乎同时,罗文教授批改过的粮仓优化方案要点图以及一张更庞大、更复杂的粮仓设计概念简图,被李维通过精神连接强行共享给仓促赶来的核心骨干们!
图片清晰标注着教授点出的每一个漏洞:
加装细铁网(铁匠铺主责)!
墙体加防潮层(石匠立刻调粘土、烧石灰)!
通风改造——拆改预留风筒,明确热气流上升引导方向(木匠、瓦匠协同)!
优化内部支撑结构,极限提升堆高上限(李铁匠评估承重)!
立刻选定离临时村落核心防御工事更近位置!勘探地质,开挖新仓基槽!要求比现有仓规模大三倍!将现有仓六防经验与新要求整合!所有关键点图纸实时修正!(张仲总览)
方案图极其简略,许多细节尚是空白,但核心指向明确无比——时间!时间就是一切!抢在麦浪金黄如海涌来之前!
刘石匠瞪着那张需要墙体加内防潮层的图,又看看远处采石场上刚被削好准备铺路的几块青石板(它们瞬间被打上了“优先供应粮仓承重”的标签),喉头滚动了一下。
李铁匠看着要求加装细铁网的要求,又看看铁匠铺角落里那一小堆刚拉出来准备打农具的铁条,脸皱成了苦瓜。
年轻的木匠看着通风改造那如同迷宫般的“热气流上升引导管”概念图,眼神发直。
但没人抱怨!
粮仓是什么?
是命!
教授刚刚用冰冷的手术刀给他们看明白——没有合格的粮仓,丰收就是一场灾难的前奏!
“干活!”老木匠张仲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军令般的嘶哑和斩钉截铁!他浑浊老眼中迸发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仿佛回到了当年带领族人躲避旱灾、抢修堡垒的时刻!“石匠!跟我去选新址点!刘石匠!带人去调粘土烧灰!李铁匠!那几根铁条别想了!调人去北山矿上守今天最后一炉矿石!今天必须看到新仓基座的地梁石!”
他猛地看向那个年轻木匠学徒:“小林子!带上图纸跟在我屁股后面!通风管子怎么走,今天天黑前你必须给我拿出可行方案!拿不出来今晚别睡觉!睡仓库里想!”
短暂的沉默后,是火山爆发般的行动!
采石场的号子陡然拔高了一度!推车下石料的轮子被生生推出了火星!烧窑的方向浓烟加倍!铁匠学徒被赶着去搬运矿石,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瞬间密集如同骤雨!老农张仲佝偻的背影跑得飞快,在一众紧张的设计图和基槽标记间指点!
喧嚣声浪,再一次在领地核心村落上空激荡!不同于开矿时的奔放,也不同于救灾时的压抑。这一次,带着一种被捅破窗户纸后的紧迫,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精准狠厉!
粮仓!粮仓!粮仓!
这个词,在每一个狂奔的工匠脚步声里,在每一车被紧急调拨的青石滚动声中,在每一滴被甩落的汗珠里,被反复地、沉重地砸入领地的地基!
城镇主干道的雏形暂时被遗忘在北方的阳光下。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几座象征着“活着熬过冬天”的石头堡垒上!
阳光炽烈,麦香浮动。收割的号角尚未吹响。
石头堡垒的骨架,正争分夺秒地……倔强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