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沙漏中的细沙,每一粒都敲打在李二狗的心上。新房里冰冷而空旷,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的灯花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作伴。
他无法入睡,也无法静坐,像一头困兽般在堂屋里踱步,脑子里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和对策,又一次次被现实否定。那种明知危机临近却无力阻止的滋味,比直面刀枪更令人煎熬。
天快亮时,孙铁柱先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心头更沉。钱管事一早就随船出发去了邻县,至少要两天后才能回来!这条线,暂时断了。
希望瞬间少了一半。李二狗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脸上并未显露太多,只是拍了拍孙铁柱的肩膀:“辛苦了,先去歇会儿。”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赵四那边,寄托在那位只有几面之缘、还带着些书生气的表弟李文远身上。
等待的时光格外漫长。李二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如果赵四那边也失败了,后天工房的人真的来了,他该怎么办?
硬抗是下下策,只会授人以柄。那么,能不能想办法拖延?或者,留下对方违规执法的证据?
他仔细回想陈实的话——“刘吏目贪财,但更怕丢官”。贪财……怕丢官……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日头渐渐升高,院子里积雪融化,泥泞不堪。就在李二狗几乎要绝望时,院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驴车的吱呀声!
赵四回来了!他一脸疲惫,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显然是一夜未眠,赶了长路。但他眼中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二狗兄弟!成了!有门儿!”赵四冲进堂屋,也顾不上喝水,气喘吁吁地说道。
李二狗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快说!怎么回事?”
“我连夜赶到县学,好不容易才托人找到文远表弟。”赵四喘着大气,“他听了之后也很气愤,说这是胥吏欺压良善!他当时就去找了他的老师,县学的张训导!”
“张训导起初不太想管,觉得是民间纠纷。但文远表弟能说会道,说这不仅关乎一家一户,更关乎圣人教化、地方风气,若坐视胥吏勾结商户欺压勤恳农户,岂不寒了百姓之心,损了朝廷体面?还说……还说二狗兄弟你一向支持学堂,是知礼向善之家……”
赵四模仿着李文远的语气,虽然学得不像,但意思传达清楚了。
“那张训导被说动了,虽然没答应直接出面,但给写了一张名帖,让文远表弟拿着去找他在工房的一位同年(同学),说明情况,请对方在职权范围内,秉公处理,勿使小人得志,良善蒙冤。”
赵四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打开,上面是几行苍劲的毛笔字和一枚红色的印章落款。
李二狗接过名帖,虽然看不懂全部内容,但那枚官印和工房、秉公等字眼,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几乎沉入谷底的心!
这就是希望!虽然只是一张名帖,并非直接命令,但官场之上,这种同年、同窗之间的请托,往往比硬邦邦的命令更有效果!那位工房的官员,只要还想维持同窗情谊和读书人的体面,就多少会给点面子,至少不会放任下面的人胡来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太好了!赵四!你立了大功了!”李二狗激动地用力拍了拍赵四的肩膀。
“还有呢!”赵四喘匀了气,又道,“文远表弟还打听到,那个被刘记买通的刘吏目,在工房口碑并不好,贪财好色,而且最近好像正在钻营一个升迁的缺,特别怕这个时候出岔子!”
怕出岔子?李二狗眼中精光一闪!这和他之前的判断不谋而合!
“好!太好了!”李二狗握紧了那张名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现在,他手里有了一张牌,虽然不算王牌,但足以让他有机会打出一次漂亮的“釜底抽薪”!
他原本那个冒险的计划,此刻变得更加清晰和大胆。
他不再犹豫,立刻对赵四和闻声起来的孙铁柱吩咐道:“铁柱,你立刻去一趟西山屯,请陈实大哥再帮个忙,务必请他那位堂兄,想办法透露给那个刘吏目一句话——就说小河村李二狗,似乎和县学训导有些关系,训导大人已经关注此事,让他‘秉公办理’。”
这是虚张声势,打草惊蛇!让那刘吏目疑神疑鬼,不敢肆意妄为!
“赵四,你辛苦一下,立刻赶去镇上,守在工房衙门附近。看到有像是刘吏目的人出来,就假装无意间把张训导的名帖‘掉’在他附近,或者想办法让他看到!但千万别让人抓住是你干的!”
这是示敌以强,让对方看到“证据”,坐实他的猜测,让他心生忌惮!
两人虽然不明白李二狗全部意图,但看他如此镇定且有条理,立刻领命而去。
李二狗则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现在,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对方接到信息后的反应。
这是一场心理战,赌的就是那刘吏目做贼心虚、贪权怕事!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而煎熬。
下午,孙铁柱先回来了,说消息已经设法递到了。 傍晚,赵四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兴奋:“掉了!掉了!我假装摔了一跤,那名帖正好掉在一个刚从衙门出来、穿着吏目服饰的人脚边!我捡起来的时候,他盯着那名帖看了好几眼,脸色都变了!”
李二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棋子已经落下,现在,就看对方如何接招了。
这一夜,依旧无眠。
第二天,一整天都风平浪静。工房的人并没有像陈实消息里说的那样出现。
李二狗的心始终悬着。
直到傍晚时分,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骑着驴来到了李二狗家新房前,自称是工房的书办,态度客气地表示,经过核查,李二狗家新房地基距离官道尚远,并无侵占情事,此前系误传,此事已了,特来告知。
说完,便匆匆离去。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李二狗站在原地,良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