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自制的简陋过滤器和坚持喝沸水的做法,在当时的条件下,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虽然无法完全杜绝风险,但或许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又或者只是运气好,他和妹妹小丫暂时都没有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
但村子里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疫病如同荒火般蔓延开来,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新的哭嚎声。先是东头的老孙头一家三口全都病倒,上吐下泻,发烧说胡话,没过两天,老孙头那个才五岁的小孙子就没了气息。
紧接着,西边赵四的邻居,一户老实巴交的人家,也倒下了。然后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人家出现了病人。
症状都差不多:剧烈的呕吐腹泻,发高烧,浑身无力。老人和孩子最先撑不住,接连有人死去。
整个小河村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恐慌达到了顶点。
人们不再关心地里的收成,不再谈论重建家园,所有的精力都被恐惧攫取。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如果还有的话),生怕沾染上“病气”。原本还算和睦的邻里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看到有人靠近就如临大敌。
村正王老栓也急得嘴角起泡,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来帮忙清理淤泥,也病倒了。他组织了几个还没病倒的青壮,勉强把死了的人抬到村外远远地挖深坑埋了,但抬尸体的人自己也吓得魂不附体。
村里唯一的赤脚郎中自己也没能幸免,病得爬不起来,他那点草药早就被抢购一空,根本无济于事。
绝望之下,有人开始求神拜佛,在自家门口烧香磕头,祈求神明宽恕。还有人偷偷传言,说是李二狗这个灾星引来了祸事,不然为什么他爹娘死了,他又整天鼓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惹怒了河神或者山神。
这种愚昧的谣言在恐慌中竟然还真有人信,看向李二狗窝棚方向的眼神都带上了恐惧和怨恨。
李二狗听到些风言风语,心里又气又凉,但更多的是警惕。他知道,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人心比瘟疫更可怕。
他更加严格地约束小丫,绝对不准她靠近任何生病的人家,也不准喝未经处理的水。他们取水的地方越走越远,尽量往更上游、远离村落污染源的地方去。每天烧水、过滤,不敢有丝毫懈怠。
即便如此,看着村里日渐凄惨的景象,听着不绝于耳的哀哭,李二狗的心情也无比沉重。
这天傍晚,他正在窝棚外看着火堆上的水锅,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他警惕地望过去,只见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朝着他们这边走来,走到不远处,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泥地里。
是赵四!
此时的赵四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浑身沾满污秽,显然病得不轻。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李二狗,眼睛里露出哀求的神色。
“二……二狗……水……给口水喝……”他声音嘶哑微弱,伸出的手都在颤抖。
小丫吓得躲到李二狗身后,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
李二狗站在原地,内心剧烈挣扎。
他知道赵四不是好人,之前还偷过他的鱼篓。按道理,他不该管。
但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濒死哀求,现代人的道德观让他无法真正做到视而不见。而且,万一赵四死在他们窝棚附近,那麻烦就更大了。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还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如果他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给点干净的水,是不是就能稍微改变一点村里人看他像看“灾星”的眼光?
他深吸一口气,对吓坏的小丫说:“你待着别动!”
他转身从锅里舀了半碗刚刚烧开、还没完全凉透的水,又拿出一个他们平时用的破碗。他走到离赵四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小心翼翼地将开水倒进破碗里,然后放在地上,迅速后退。
“水是烧开的,放了就能喝。碗送你了,别再过来!”李二狗声音紧绷地说道。
赵四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过来,颤抖着捧起碗,也顾不上烫,贪婪地小口喝了起来。
喝完水,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瘫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李二狗的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低声道:“……谢……谢了……”
说完,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自觉地朝着远离李二狗窝棚的方向走去,没有再回头。
李二狗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赵四能不能熬过去。
这场瘟疫,就像一场残酷的考验,考验着人性,也考验着每个人活下去的决心。
小河村的苦难,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