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拉得颀长。
冥夜立于阶下,玄色长袍勾勒出挺拔身形,银白长发束于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血色瞳眸中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此刻的他,再无半分刻意收敛的锋芒,周身散逸的灵力波动虽已刻意压制,却仍如渊渟岳峙,让空气都泛起微不可察的震颤。
“父皇。”冥夜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在了解了各种隐秘之后,他对冥苍宇的恨,也开始消退,只是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位他“恨“了十多年的父皇。儿臣今日便启程前往北境。”
冥苍宇放下手中朱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这位帝王鬓角的霜色似乎又重了几分。他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走到冥夜面前,递过一枚雕刻着玄鸟纹的令牌:“这是天冥王朝的镇国虎符,可调动境内所有暗卫与资源。太初血殿势力遍布五域,此去务必谨慎。”
冥夜接过虎符,入手冰凉沉重。他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抬头看向冥苍宇:“当年母妃之事,牵连甚广。太初血殿的叛乱余孽,冥旭背后的势力,还有那些推波助澜之辈……所有血债,都会一笔一笔清算。”
“给我几年时间。”他的声音陡然转厉,血色瞳眸中燃起炽烈的火焰,“我会让所有与母妃之死相关的人,所有妄图践踏我天冥王朝尊严的势力,付出血的代价。”
冥苍宇看着儿子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决绝,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看到了洛柔当年的风骨。他沉默片刻,终是颔首:“王朝的力量,永远是你的后盾。若遇绝境,无论何时,传信回来。”
“儿臣告辞。”冥夜深深一揖,转身时袍角带起的风,卷动了御书房的帘幔。
当他踏出皇宫大门时,朝阳正刺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身上,仿佛为这道决绝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铠甲。再无遮掩的气息如狂风般席卷开去,皇城上空的护城法阵竟泛起涟漪。
……
两月之后,北境边境。
连绵的城墙如巨龙般盘踞在荒原之上,城砖缝隙间还残留着风霜侵蚀的痕迹,却更显苍劲雄浑。与十年前相比,如今的北境军营早已今非昔比,高耸的了望塔上,闪烁着灵石驱动的探照灵光,城墙垛口后,一架架漆黑的巨弩蓄势待发,弩箭上铭刻的符文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墨老,这‘裂天弩’的最后一道阵纹真要这么刻?”城楼上,一名年轻的士兵指着巨弩机括问道。
不远处,一个穿着油污皮裙的老者正蹲在地上敲打铁器,闻言头也不抬地骂道:“小兔崽子懂个屁!这可是老夫耗费三年才琢磨出的灵纹,能让弩箭射程再增三十里,穿甲之力翻三倍!当年若有这宝贝,何至于让那群幽冥狼群冲到城下?”
这老者正是墨岐,十年前受陆九渊之邀来到军营,结果一来,就再也没有离开。如今的墨岐,已是北境军营的“定海神针”,经他手打造的兵器甲胄,让北境军的战力凭空提升三成。
就在这时,荒原尽头扬起一道烟尘,速度快得惊人,不过片刻功夫,一道玄色身影已出现在城前百丈之地。
守城的士兵起初还握紧了手中长戟,待看清来人模样时,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兵器“哐当”落地。
来人银发白袍,血色眼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纵然时隔十年,却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北境老兵的记忆深处。
“是……是七殿下!”不知是谁先嘶喊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十年前,北境军营因“三阴绝脉散”之毒死伤无数,军营差点沦陷。后为求解毒灵药,眼前这位皇子殿下,亲率人马接引,被围困于黑风谷,粮草断绝,箭矢耗尽。
如果不是当时还年幼的七殿下,以一己之力,深入毒魂潭抢夺灵药,硬生生将将士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军营三十万大军,还不知会牺牲多少性命。
“噗通……”
最前排的几名老兵“噗通”跪倒在地,紧接着,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城墙上、城楼下,凡是看到那道身影的士兵,无论是否亲历当年的战役,都齐齐跪伏下去,甲胄碰撞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参见七殿下!”
“参见七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浪直冲云霄,连城墙都仿佛在微微震颤。
一名传令兵反应最快,连滚带爬地冲向帅帐,口中嘶吼着:“快!快去禀报萧将军!七殿下回来了!七殿下他回来了!”
城门前,冥夜停下脚步,望着那一张张激动得涨红的脸庞,看着那些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按在地面,心中微动。十年光阴,北境的风依旧凛冽,这些士兵的眼神却比当年更加坚毅。
他抬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都起来吧。”
简单的四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跪伏的士兵们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自己托起,纷纷抬起头,望着那道既熟悉又似乎更加伟岸的身影,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崇敬。
冥夜的目光扫过城头那些崭新的器械,看到了墨岐忙碌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北境军营,他回来了。
而这里,是他曾经用生命守护的地方,也是他最初收获了“温暖”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军营深处狂奔而来,铠甲上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是如今北境军的统帅,萧震天。
当他看清城门前的身影时,这位身经百战的铁血将军猛地顿住脚步,眼眶瞬间赤红,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末将萧震天,参见七殿下!”
萧震天的声音声音尚未消散,中军大帐方向已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烟尘里率先冲出一道佝偻的身影,玄铁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正是炼器师墨岐。他怀里还抱着半坛未喝完的酒,酒液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却浑然不觉。
“臭小子!你还舍得回来……”墨岐的骂声在看清冥夜面容时戛然而止,独眼猛地瞪圆,怀里的酒坛“哐当”砸在地上,浑浊的酒雾瞬间蒸腾而起。
他踉跄着扑上前,枯瘦的手指在冥夜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直到看见少年依然微笑的模样,才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当初走时就不打招呼,而且一走就是十年。你还回来干嘛?”
话音未落,他突然解开捆绑在身上的布条,从背后取下一个黑布包裹,层层揭开后,竟是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刀。刃背的三棱锯齿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与当年他为冥夜打造的“冥牙”几乎一模一样。
“看看!看看这刀!”老头激动得浑身发抖,指着刀背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这是老夫专门为你打造的,你要是再晚回来几年,这刀就得跟着老夫进棺材了!”
冥夜看着刀身上“臭小子,敢弄坏就把你泡进酒坛里”的刻痕,眼底泛起暖意:“老头的手艺,自然经得住岁月打磨。”
“少来这套!”墨岐却突然红了眼眶,抬手抹了把脸,玄铁面具撞在鼻尖发出闷响,“当年你一声不吭跑去寻找幕后之人,老夫还以为……”
他猛地顿住,抓起地上的酒坛碎片狠狠灌了口残酒,酒液混着浑浊的泪水淌进皱纹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时,两道身影并肩奔来。左侧的墨阳长空身着玄色劲装,袖口隐约露出黑色荆棘纹路,正是当年被冥夜以黑暗血脉转化的后裔。
他看到冥夜的瞬间,双膝“咚”地砸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墨绿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十年的情绪:“公子!您终于回来了,长空……等您很久了!”
他身后的墨阳焚星已长成半大少年,腰间别着迷你炼器锤,火系灵脉在体内流转,周身腾起淡淡的金芒。少年先是愣愣地看着冥夜,突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夜哥哥!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冥夜抬手揉了揉焚星的头顶,指尖触到少年发烫的发顶,那是火系灵脉精进的征兆。“听说你跟着墨老头学炼器,连破甲炮的核心阵盘都能独立锻造了?”
焚星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骄傲地挺了挺胸:“嗯!上个月还改良了炮管的散热符文!墨老头说……说我快赶上他年轻时的水平了!”
“臭小子敢编排老夫!”墨岐抬脚作势要踹,却被冥夜笑着拦住。
人群后方,墨阳离缓步走来。这位曾被冥夜派来暗中保护墨阳长空与墨阳焚星的墨阳氏遗孤,此刻已经是八阶破虚境三层的修为,玄色披风下的手紧紧攥着,直到冥夜投来目光,才缓缓松开。
“公子,”他声音低沉却难掩颤抖,“属下幸不辱命,焚星的灵脉已稳固,墨阳氏的残余族人也已寻到了部分,而且已经安置妥当。”
冥夜看着他鬓角新增的白发,想起当年在瀑布下分道扬镳时的嘱托,微微颔首:“辛苦你了。”
“属下不敢当。”墨阳离单膝跪地,语气无比的真挚,“公子归来,我们才有真正的归宿。”
营门前的骚动早已惊动全军,雷破山和风凌尘两位副将带着亲兵赶来时,正见这一幕。雷破山手持重刀,甲胄上的兽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雷破山,参见七殿下!恭迎七殿下回营”
风凌尘则身形挺拔,长枪拄地发出“笃”的轻响,他望着冥夜银白长发下那双沉淀了血色的眼眸,想起十年前幽冥狼围困军营时,少年浴血的模样,声音哽咽:“殿下当年以一人之力挽救军营万千将士,这份恩情,北境军永世不忘!”
冥夜环视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嗜酒如命却重情重义的墨岐,忠诚不二的血脉后裔墨阳长空,天赋异禀的焚星,沉稳可靠的墨阳离,还有浴血奋战的雷破山、风凌尘……十年光阴在他们脸上刻下痕迹,却磨不灭那份深埋心底的羁绊。
他抬手虚扶,堪比破虚境的威压化作柔和的气浪托起身前众人:“都起来吧。”
萧震天这时已擦干眼角,大步走到冥夜身边,指着连绵的军营朗声笑道:“殿下你看!这十年咱们北境军可没闲着!墨老头的破甲炮列装了三百门,雷副将练出了玄甲铁骑,风副将的斥候营已经深入到了北境魔族复地!”
墨岐立刻抢过话头:“还有老夫新炼的穿云箭!射程比当年远了三十里,箭头淬了焚星提纯的地心火,炸开能烧透六阶妖兽的鳞甲!
“夜哥哥你看我的!”焚星献宝似的掏出个青铜小鼎,“这是我仿造焚天炉做的,已经能够炼制上品法器!”
墨阳长空则走到冥夜身侧,低声道:“公子,这些年幽冥殿、蛊王宗在边境的暗桩,已被属下拔除十七处。血影阁的人不知为何,这几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他顿了顿,墨绿色眼眸闪过寒光,“太初血殿的人,偶尔会出现在黑风关附近。”
冥夜指尖微动,玄色长袍下的利爪悄然收起:“我知道了,血影阁的事你不用再管,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风凌尘上前一步,抱拳道:“殿下,末将已备下庆功酒,就在中军大帐。当年您最爱吃的脊背爆猪,属下让人在篝火上烤着呢!”
雷破山也跟着笑道:“还有末将珍藏的精酿,是用北境冰狼王的筋骨泡的,够劲!”
墨岐突然一拍大腿:“差点忘了!老夫的寒渊焚梦已经喝完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再给老夫弄点儿?
众人簇拥着冥夜往营内走,阳光穿过旌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焚星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年的趣事,从墨岐炼废了三百块陨铁,到雷破山跟将士打赌喝翻了三个帐篷;墨阳长空则在一旁补充着暗处的交锋,哪些势力在北境蠢蠢欲动,哪些家族有所勾结。
走到中军大帐前,冥夜忽然停下脚步。他望着营地里正在操练的士兵,他们挥刀的动作整齐划一,甲胄碰撞声震彻云霄,眼神里燃烧着与十年前同样的悍勇。
“萧将军,”冥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军营周边那些暗中窥视的势力,该清算了。”
萧震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殿下一句话,北境军愿随您赴死!”
墨岐扛着那柄形似冥牙的长刀,玄铁面具下的独眼闪着凶光:“老夫再给你炼百八十门破甲炮,轰烂他们的狗窝!”
墨阳长空和墨阳离同时上前一步,黑暗血脉的威压在周身流转:“属下愿为先锋!”
焚星举起迷你炼器锤,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夜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雷破山和风凌尘齐声喝道:“末将请战!”
冥夜看着眼前这些为他挺身而出的人,银白长发在风中轻扬。他知道,这场横跨十年的复仇,从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御书房里父皇的承诺犹在耳畔,北境军的军魂在血脉中沸腾,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终将在这场席卷北境的风暴中,付出应有的代价。
“走吧,”冥夜率先迈步走进中军大帐,声音里带着笑意,“先去尝尝脊背爆猪的味道。”
帐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冥”字大旗上,猎猎作响。军营矗立的铜炮在辕门处泛着冷光。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牛皮帐壁上悬挂的北境舆图被风拂得轻晃,角落的青铜炭盆燃着银丝炭,暖意混着烤肉香漫遍每个角落。
萧震天亲手将主位让给冥夜,自己则扯过张胡凳坐在侧面,雷破山风凌尘两人干脆搬了酒坛蹲在帐角,倒酒时陶碗碰撞声叮当作响。
“嗤啦……”士兵掀开铜罩,烤得油光锃亮的脊背爆猪被端上桌,表皮泛着琥珀色的焦香,刀划开时还能看见内里粉嫩的肌理,混着孜然与北境特有的红果酱汁,香气瞬间压过了帐内的酒气。焚星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撕,被墨岐一烟杆敲在手背:“没规矩!先给殿下!”
冥夜笑着摆手,亲自撕下一块递到焚星手里,又给墨岐斟满酒:“老头这十年酒量见涨,当年你说寒渊焚梦要埋在冰窖三年才够味,如今该是正好。”
墨岐灌了口酒,喉结滚动着哼道:“埋了五坛,被雷蛮子偷喝了三坛!”雷破山挠着头憨笑:“末将那是替您尝尝成色……”
帐内顿时爆发出哄笑,风凌尘趁机说起去年雪夜,雷破山为抢最后一块烤猪排,跟炊事营的伙夫扳了半夜手腕,最后输得把珍藏的狼骨酒全贡献出来了。
萧震天见气氛热络,从怀中摸出本牛皮册子递给冥夜:“殿下请看,这是北境近五年的布防图。黑风关以西新筑了十二座烽火台,每座都布了墨老的传讯阵,魔族只要越界三里,咱们半个时辰内就能集结铁骑。”
冥夜指尖抚过舆图,血色瞳眸微沉:“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墨阳长空接口道:“属下查到,周边那些潜伏的势力中,有人这几年一直在搜罗‘血髓花’,那东西需以万灵精血灌溉,毒魂潭底的怨气最适合培育。”
“管他是什么人!”雷破山拍着桌子站起来,“殿下一声令下,末将带玄甲铁骑踏平毒魂潭!”墨岐也跟着敲桌子:“老夫新炼的破甲炮正好试试威力,保证轰得他们连骨头渣都不剩!”
冥夜看着帐内群情激昂的众人,端起陶碗与他们一一碰过,酒液入喉带着烈劲,却暖得人心头发烫。“不急,”他声音含笑却藏着锋芒,“先让他们再蹦跶几日。等咱们备好家伙,再一起去算这笔账。”
焚星举着啃了一半的猪排,含糊不清地喊:“我也要去!我的新炮有破除结界的功效!”墨阳离默默往冥夜碗里添了块烤肉,低声道:“属下已查清,蛊王宗在北境的三处据点,随时可以动手。”
帐外的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帐内的笑声与酒气混在一起,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一幅浸了暖意的画。冥夜望着眼前这些分别了十年的人,忽然觉得那些深埋心底的戾气,似乎被这满帐的烟火气悄悄抚平了些。
他举起碗,对着众人朗声道:“今日不谈战事,只说旧情。来,干了这碗!”
“干!”
陶碗碰撞的脆响里,仿佛能听见北境的风都带着笑意,卷着酒香,漫过城墙,漫过荒原,漫向那些等待被清算的黑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