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血色城墙在午后阳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城头巡逻修士甲胄上的玄铁鳞片折射出细碎寒光,宛如无数蛰伏的冷刃。冥夜垂眸掩去眼底深处翻涌的墨色流光,刻意佝偻的背脊让那身粗布商客袍显得空荡而落魄。
进城前施展的塑骨异形术已将他重塑为五十岁上下的中年模样,眼角用灵液勾勒出的皱纹与两鬓以寒铁砂染就的霜白,完美融入了城门口熙攘的人流。那些背着灵材包裹的脚夫、捻着灵石算盘的商贩,以及腰间悬着锈剑的落魄散修,没人会注意到这个低头缩颈的老者。
“入城税,二百枚下品灵石。”守城修士的语气像城墙一样冷硬,玄铁护腕下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却只扫过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陌生面容。冥夜低头摸索灵石袋时,指尖触到灵宠袋封口,袋中传来噬影貂不满的轻哼,带着幼兽特有的奶气。他心中暗笑,将那装着小家伙的兽皮袋往内衬更深处掖了掖。里面早已堆满紫晶灵果与风干的血纹豹肉干,足够这贪吃的小东西折腾半日。
五年前拍卖会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至今涟漪未平,方才入城时,他已用神识扫过城墙符文,发现禁制中新增了数道以赤铜为基、嵌着凝魂玉的探测法阵,那些流转的红光分明是针对血脉波动的陷阱,显然是为当年拍下九幽寒铁的“神秘人”量身定做。
踏入城门的刹那,一股混杂着灵草药香、金属锻造焦味与陈年灵酒的气息扑面而来。云州城依旧繁华,玄纹青石板街道被千万双脚打磨得发亮,两侧商铺的幌子在风中招展。
“万木堂”的灵木幌子用千年梧桐枝支撑,“庚金阁”的兵器幌子上悬着半截震颤的玄铁剑,就连街角卖灵米糕的小摊,都支着绣着稻穗纹的杏黄旗。
冥夜刻意放慢脚步,混在运货的脚夫与挑选灵草的散修之间,看似随意的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各商铺门口的告示。那些泛黄的纸张上,除了收购灵材的价目表,最醒目的便是城西“万宝阁”九层阁楼外墙上张贴的画像。
画像上的男子面容憨厚,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正是五年前他在拍卖会上刻意塑造的老实忠厚形象。
旁边用朱砂写的“悬赏缉拿”四个大字已有些褪色,下方罗列的赏格却让路过修士频频侧目:“凡提供此人线索者,赏五十万极品灵石;若能活捉,赏一百亿极品灵石,另赠天阶功法残卷星穹溯光典”。
冥夜的瞳孔在兜帽阴影中微缩,袖中的指尖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一百亿极品灵石足以让一个中等宗门富甲一方,更何况那“星穹溯光典”。此功法乃是上古星修传承,残卷中记载的“耀辰引”与“璇枢步”即便只有前两层功法,也足以让渡劫境以下修士为之疯狂。看来断天山脉那场布局,确实让参与的各大势力伤筋动骨,连中央皇朝的九龙玉玺都在幻渊之变中崩碎,更别提北境雷殛军团的雷耀龙旗被撕裂于渊口。
他移开目光,走向街角的灵材摊。“客官,这血珊瑚可是从血渊外围捞的,三百年火候,炼制防御灵器的好材料。”摊主是个独眼老者,缺了半颗牙的嘴咧开时,露出被灵草染黄的牙齿。
冥夜捏起那块血色珊瑚,指腹碾过表面的珊瑚孔,语气平淡:“成色尚可,可惜灵气驳杂,算不得上品。”话音未落,一丝极寒灵力已顺着指尖渗入珊瑚内部,将其中缠绕的血色戾气冻结成细微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蓝光。
“这般品质,五十块中品灵石,我便买下。”老者惊讶地接过珊瑚,用浑浊的独眼仔细查看,发现原本滞涩的灵气果然变得顺畅,连忙点头:“客官好眼光!成交!”
交易完成,冥夜并未多言,转身走向下一家商铺。储物袋中堆积的七阶戾牙魔狼獠牙、六阶血瞳蛛丝囊,以及数十枚蕴满精纯血气的妖核,都是血渊外围数月搏杀的收获。但他不敢在同一家店铺抛售过多,每次都用“北境商队遗落”或“偶然所得”的理由掩盖来源,同时借着讨价还价的间隙,状似无意地打探:“最近云州城可不太平,我从西漠过来,听说五年前这里出了件大事?”
“唉,客官您这都听说了?还不是断天山脉那场灾劫,多少宗门势力折了进去......”卖灵草的老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听说进去八万多修士,最后只活下来不到三百个,中央皇朝的龙骧卫全没了,血影阁的血屠长老断了条胳膊......”
“断天山脉一直都是散修势力的试炼场吗?怎么还会有灾劫?”冥夜装作不解,往摊位前凑了凑。
“谁说不是呢!都怪那个拍下九幽寒铁的神秘人,听说他在里面搞出个假秘境,结果把各大势力都坑了......”老妇的声音更低了,“现在各大势力都红了眼,那悬赏令挂了五年都没撤,听说万宝行还把上古功法残卷拿出来当赏格,就是为了找那人出来......”
他巧妙地引导着话题,将自己伪装成消息闭塞的外地商客,从灵材摊主、客栈小二、甚至街头算命先生口中拼凑出五年前事件的碎片。正如血傀当年汇报的,断天山脉幻渊爆发时,进入其中的各大势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尤其是几大顶级宗门,不仅折损了核心弟子,连镇宗法宝都毁于一旦。而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拍下九幽寒铁后凭空消失的“忠厚修士”,也就是曾经的他。
日头偏西时,冥夜已将半数材料换成灵石,储物袋中鼓鼓囊囊的中品灵石足有几百万,更是购买到了几株可遇不可求的“凝魂草”与“寒焰花”。
他估算着时间,转身拐入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僻静巷道,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之间。
“悦来客栈”位于城东角落,是栋被岁月磨去棱角的二层小楼,木质招牌上的“悦”字缺了笔,看起来像“兑来客栈”。冥夜要了间临窗的上房,打发走店小二后,立刻用指尖血在门窗上画出隔音法阵,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刚一成型便隐入木缝,散发出微弱的灵力波动。
他盘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识海中灵魂之力如丝线般探出,精准地寻到周砚的灵识频率:“周砚,我在悦来客栈乙字房,速来。”做完这一切,他并未闭目养神,而是将神识如蛛网般笼罩整座客栈,二楼每间客房的呼吸声、楼下厨房的切菜声、甚至后院老槐树上蝉鸣的振翅频率,都清晰地映在他的感知中。
月上中天时分,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衣袂破风之声,如一片落叶飘至窗沿。冥夜睁开眼,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贴在窗纸外,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正是周砚。“进来。”他沉声开口,同时撤去窗沿的禁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砚闪身而入,反手关门的瞬间,便对着冥夜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属下周砚,见过公子!”
五年未见,周砚变化极大。昔日那个被诅咒折磨得形容枯槁、为救妻子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性命的复仇者,如今已是一身玄色劲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书生气质。
如今的周砚,面容虽然依旧俊雅,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血焰境修士特有的炽热血气,与五年前那个濒死之人判若两人。“起来吧。”冥夜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灵力将他托起,“五年不见,你倒是沉稳了许多,气息也凝练了。”
周砚站起身,恭立在侧,目光中满是敬畏与感激:“若非公子当年以本命精血将属下转化,属下早已殒命在那恐怖的诅咒之下。而且如果不是公子,属下到死也救不回小蛮,没有公子,属下夫妻二人早已是冢中枯骨。这五年间,属下日夜不敢忘公子恩德,唯有尽心办事,方能报答万一。”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卷轴。
“你我之间,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冥夜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说说这五年云州城的情况,还有你那边的进展。”
周砚颔首,展开皮质卷轴,上面用鲜血绘制着云州城的势力分布图:“五年前断天山脉幻渊之变,八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名修士入渊,仅存不足三百人。各大势力伤亡如下:中央皇朝三千龙骧卫全军覆没,九龙玉玺崩碎,仅影枭卫与七公主、十三公主生还;北境雷殛军团三千精锐无一生还,雷耀龙旗撕裂于渊口;血影阁血屠长老断左臂重伤,随行三十影卫仅存三人......七大帝国供奉折损六十三人,三十二王朝几万人十去其九,三万散修联盟无一生还。”
他指着卷轴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的势力,声音低沉:“损失最小者为玄尸宗,三位长老携十二铜甲尸突围,仅炼尸尽毁;凌霄宗折损七名外门弟子;太初血殿损失七名弟子。当日两只九阶远古蝠灵率七至八阶族群破渊,因失去环境庇护尽数消亡。而最神秘的红叶楼,从始至终都未出现过他们的身影。”
各大势力震怒之下召开联盟大会,起初以为是敌对宗门设下的陷阱,查了数月毫无头绪,直到有人将九幽寒铁拍卖与断天山脉事件的时间线联系起来,又发现拍下寒铁的人凭空消失,这才将目标锁定在公子身上......不过他们至今不知公子的真实身份,只凭着拍卖会上的易容画像通缉。”
“那星穹溯光典残卷是怎么回事?”冥夜追问,这门功法的残卷本是当年交易九幽寒铁时,他交易给九幽寒铁委托人的信物,怎会出现在悬赏中。
“是万宝行拿出来的。”周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据说此残卷是当年拍卖会交易九幽寒铁之物,此次为引出公子,几大势力联合做保,向万宝行借用此物。他们以为,能拿出此功法之人必修炼过其核心法门,只需从修炼特征入手,定能找到线索。”
冥夜点点头,万宝行作为大陆顶级商会,果然老谋深算。用残卷做诱饵,既能彰显悬赏分量,又不至于泄露核心传承。
“说说你的血傀情报网。”他话锋一转,看向周砚。提到这个,周砚顿时来了精神,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公子,这五年间,属下以云州城为中心,向周边州郡渗透。目前直属属下的核心血傀有两千一百三十七人,皆是属下以心头血转化,忠诚度无需置疑。这些核心血傀又各自发展外围成员,层层递进,如今整个情报网的成员已超过八万之众!”
他取出另一张兽皮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血线标注着各个据点:“红色是核心血傀据点,分布在云州城各大势力内部,包括城主府、各大宗门,甚至万宝行和拍卖行都有我们的人;蓝色是外围情报点,负责收集公开信息;黑色是暗桩,潜伏在各大商队和佣兵团中。”冥夜看着地图上密布如蛛网的血线,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八万血傀......你做得很好。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周砚脸色微凝,沉声道:“麻烦不少。首先是五年前的悬赏,让很多血傀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其次是各大势力加强了内部审查,核心位置渗透难度极大;
还有......”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属下发现,有几股不明势力在云州城活动,他们行事诡秘,专杀血修,属下怀疑......可能与当年灭了墨阳氏的黑袍人有关。”“黑袍人?”冥夜眼神一凛,墨阳长空曾提及,灭门的黑袍人中有血修气息,难道他们也在云州城?
“是。”周砚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扭曲的黑色金属片,上面刻着扭曲如活物般的符文,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这是属下在一名核心血傀的尸体旁找到的,他当时在打探万宝行地下拍卖会,死时连尸体都被烧成灰烬,只剩这枚金属片。
属下试过用灵力催动,它竟能吞噬血气与灵力,气息无比阴寒。”冥夜接过金属片,指尖刚触碰到冰冷表面,一股阴寒的吞噬之力便顺着经脉袭来,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血肉。他立刻运转极寒之力,将那股力量冻结在指尖,仔细观察符文,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幽冥符文,线条间流淌着黑暗能量,与当年在墨阳氏废墟感受到的气息如出一辙。
“幽冥之力。”冥夜眼眸猛然泛起一股杀意,“你可有其他发现?”“暂时没有。”周砚摇头,“属下已加派人手追查,但黑袍人行踪不定,每次出现都伴随着血腥,连通幽境的修士都难逃毒手。属下的人根本没机会靠近,只能从幸存者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线索,他们似乎在寻找某种能够重塑肉身的东西。”
房间内陷入沉默,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冥夜手指轻叩桌面,脑海中飞速思索。黑袍人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原本只想尽快通过传送阵前往北境,如今却可能在云州城就遇上强敌。
“北境地图准备得如何?”他忽然问道。周砚立刻正色道:“公子放心,北境地图属下有珍藏的孤本,上面标注了不少隐蔽的传送点和危险区域,比如‘冰牙峡谷’的风眼位置,‘万魂冰原’的尸蹩巢穴......”
“至于墨阳氏族地......”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属下曾听一位在北境行商多年的老血傀说过,墨阳氏旧址位于北境‘永夜冰原’深处,那里常年被极寒罡风笼罩,风力足以撕碎通幽境修士的护身罡气,还有上古冰魂盘踞,早已是绝地。不过具体位置,还需要属下再去查证。”
冥夜沉默片刻,抬眸时眼神已变得锐利如刀:“地图三日后给我。从现在起,放下其他所有事,发动你所有的血傀,不计代价,不计生死,给我找出黑袍人的踪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要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目的是什么,领头者是谁。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确切的情报。”
周砚浑身一震,随即单膝跪地,拳头重重捶在胸口:“属下定不辱命!”他从未见过公子如此急切的神情,显然黑袍人之事关系重大。“记住,”冥夜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中,“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牺牲所有血傀,也要给我挖出他们的线索。云州城的风暴,要来了。”
周砚恭敬领命,再次行礼后,身影如夜枭般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房间内只剩下冥夜一人,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云州城璀璨却暗藏杀机的灯火,眼神深邃如渊。五年前的布局,五年后的追杀,神秘的黑袍人,还有北境深处的焚天炉......这世间的棋局,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永夜冰原......焚天炉......”他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储物戒,那里藏着墨阳长空交给他的地图残片,残片上用鲜血绘制的寒鸦图腾在黑暗中隐隐发烫。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他都必须拿到焚天炉,不仅为了炼制血炼之器,也为了墨阳氏的血海深仇,更为了揭开当年墨阳氏灭门惨案的真相。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天色变得暗沉,城中巡逻修士的甲胄反光在街巷中明明灭灭,如同蛰伏的野兽眼睛。冥夜知道,一场新的风暴正在云州城悄然酝酿,而他,即将踏入这场风暴的中心。三日后,城西传送阵,将是他与周砚新的开始,也是与黑袍人交锋的序幕。他闭上眼,运转灵力修复着连日奔波的疲惫,识海中,噬影貂正抱着灵果酣睡,而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