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姐适时走进茶室,藏青色暗纹棉服的衣角轻扫过门槛,她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恭敬却不局促:“先生、夫人,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移步餐厅?” 她双手交叠于腹前,目光在四人脸上轻轻扫过,最后落回白致远夫妇身上。
“好,估计你们也早就饿了。” 白致远爽朗一笑,右手轻按轮椅扶手的控制键,电动轮椅平稳地转向门口,“咱们边吃边聊,正好尝尝家里厨师的新手艺。” 他转动轮椅时,深灰色羊绒衫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手腕上一块样式古朴的腕表。
江于心安则自然地拉起江心怡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温柔得如同春日暖阳:“心怡,你可要照顾好林宇,让他别紧张。这孩子第一次来,怕是对院子不熟。” 她说话时眼角的细纹微微舒展,看向林宇的目光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
江心怡笑着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拍了拍小姨的手背:“小姨放心,我跟着呢。” 她绕到林宇身后,双手轻扶轮椅推手 —— 其实林宇坐的也是电动轮椅,操控杆就握在他手边,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来静园,这明制宅邸的回廊曲折,确实摸不清方向。林宇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轻微力道,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低声对江心怡说了句 “谢谢”,指尖在操控杆上轻轻搭着,配合着她的步伐缓缓前行。
穿过连接厢房与正厅的抄手游廊,廊下悬挂的宫灯已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面,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廊柱上的朱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顶部现代化的隐形灯带形成巧妙呼应。林宇目光扫过廊外,庭院里的罗汉松在暮色中只剩苍劲的轮廓,砖缝间的苔藓被夜色染成深绿色,空气中隐约传来远处街道的车鸣声,却又被这宅院的静谧隔绝得极淡。
餐厅与正厅相连,延续了整体古朴与现代融合的风格。按明制三品官宅的规制,餐厅本应置叉腿桌案与灯挂椅,眼前却用一张不大的花梨木圆桌取代了传统的大八仙桌,更显家常亲切。桌面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吊灯的光晕。四周摆放着四把明式灯挂椅,椅背上的弧形线条流畅自然,坐面铺着浅灰色软垫,兼顾了古制与舒适。
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图,笔触淡雅,旁边嵌入了一面隐形恒温酒柜,透过玻璃可见里面整齐排列的红酒与花雕。墙角立着一台复古样式的棂格柜,柜门修长玲珑,正是明代餐厅常见的 “气死猫” 食柜,柜内隐约可见精致的餐具。桌上已摆好餐具,是莹润的白瓷,素雅无花,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触手温润,显然是上等骨瓷。
“这餐厅是照着《明史》里的格局复建的,只是换了圆桌,方便一家人吃饭。” 白致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操控轮椅到了主位旁,“以前的八仙桌太正式,反倒少了烟火气。”
江于心安在他身旁坐下,抬手示意林宇和江心怡:“快坐吧,不用拘谨。”
菜品陆续上桌,由两位侍应生端送进来。为首的侍应生年约二十七八,穿着藏青色对襟短褂,头发梳得整齐,动作轻缓利落,端盘时手臂稳如磐石。另一位侍应生年纪稍轻,约莫二十出头,同样身着短褂,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跟在身后小心地布菜。两人都训练有素,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菜式看似简单,只有三菜一汤,却件件精致。洪姐和侍应生先给每人盛好汤,白瓷汤盅底下垫着小巧的银质托碟,避免烫手。林宇记得白致远夫妇他们是粤州出身,知道粤州一带的人都有吃饭先喝汤的习惯,便双手端起汤盅,轻轻放在面前。
只见这道汤色清澈见底,仅见两片嫩黄的笋尖和一两粒枸杞在汤中轻轻沉浮,表面连一丝油星都看不见。但一勺入口,层次极其丰富的鲜味瞬间在味蕾绽放,先是老鸡的醇厚,接着是火腿的咸香,最后是干贝的清甜,三种滋味交织融合,却又各自分明。林宇心中暗叹,这显然是用老鸡、火腿、干贝等多种上料经数小时吊制,再用细纱布反复过滤澄清,只取其中最精华的本味和氨基酸,既易于吸收,又能滋补元气,对术后恢复再合适不过。
林宇和江心怡今天从新元市赶来,凌晨在火车上压根没心思吃早餐,下车就直接去了派出所做笔录。早餐是在派出所里叫的外卖粥品,匆匆扒了两口便开始配合调查,中午又因为笔录耽搁,错过了用餐时间。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实际上除了在点心店试吃了一小块点心外,几乎没正经吃过东西。这会儿天寒地冻,喝上一口温热的鲜汤,林宇只觉得胃里暖暖的,连四肢百骸都舒坦了不少,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勺。
江心怡也显然饿极了,汤盅很快见了底,她悄悄抬眼看向林宇,发现他也在喝汤,嘴角还沾了一点汤汁,便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趁着低头的动作轻轻递了过去,眼神里带着几分促狭。林宇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耳根微微发热,幸好没被其他人察觉。
桌上的三道菜陆续布齐。第一道是蒸鱼,选用的是极新鲜的海鲈鱼,鱼身完整地卧在白瓷盘里,仅在鱼腹内塞了少许姜丝去腥,表面撒了几粒翠绿的葱丝。鱼肉刚断生,用筷子轻轻一挑,便能看见细腻的肌理,嫩滑得如同内脂豆腐。搭配的酱汁也并非普通生抽,而是用鱼骨熬制后加少许冰糖调味的特制浅色酱油,装在小巧的青花小碟里,提鲜而不夺味。
第二道是蔬菜,这道菜让林宇颇为意外 —— 竟是川西人民的心头好豌豆尖。这菜娇贵得很,在中京的冬天极难见到,更别说如此新鲜的。眼前这盘豌豆尖显然经过了极为苛刻的筛选,只取最嫩的尖部,一寸多长,连一点老梗都没有,翠绿欲滴得像是刚从地里采摘的。烹饪方式也极为简单,只是撒了微量细盐清炒,却将豌豆尖那独有的清甜香气彻底激发了出来,入口无渣,清爽解腻。
“这豌豆尖是今早从南岛空运来的,那边气候暖,能种出这么嫩的。” 江于心安见林宇盯着豌豆尖看,便笑着解释,“听心怡说起过,知道你是川西人,想来会喜欢这口鲜气。”
林宇心头一暖,没想到自己的籍贯小姨竟也记着,连忙点头:“谢谢您,小姨,这菜确实新鲜。”
最后一道主菜则是明显为两位伤员特别准备的 —— 古法焖蒸小牛肉。这道菜看似朴实无华,深褐色的汤汁里卧着一块带骨牛小排,却称得上是今晚的压轴大菜。林宇一眼便认出,选用的是谷饲安格斯牛肉的带骨牛小排,这种牛肉的肌肉间隙均匀分布着雪花般的脂肪,口感最为鲜嫩。
洪姐在一旁布菜时轻声介绍:“这道菜得提前三日准备,用当归、黄芪、杜仲等补气固本的中草药与绍兴花雕调成汁水,将牛小排浸在里面,放冷柜慢腌。” 她用公筷轻轻拨动牛小排,“这样既能软化肉质,又能让药力以最温和的方式渗进去。”
烹制时,需取出腌好的牛小排,不与冷水同下,直接放入已冒起蟹眼泡的砂锅中。汤汁更是讲究,用三年以上的新会陈皮与去核的金丝红枣,加昆仑山冰泉水一同熬制,只放少许盐调味,意在凸显食材本味与药膳之和。
上菜时,这道菜以例菜形式分盛至每人面前的白瓷碗中。深褐色的牛小排颤巍巍地卧于浓汁中,用筷子轻轻一触,肉质便如花瓣般散开。林宇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无需咀嚼,舌头轻轻一压,那饱含胶原蛋白的肉质便化于口中。陈皮带来一丝清新的果香,巧妙地平衡了红枣的甘甜,浓郁的肉香与深邃的药香层层叠叠,暖意从胃里直接扩散到四肢百骸,连受伤的腿部都似乎舒服了些。
“这些都是家里的厨师根据营养师建议做的。” 江于心安拿起银筷,轻轻夹了块鱼肉,温和地解释道,“看着简单,费的心思可不少。你们俩多吃点,对身体恢复好。” 她夹菜的动作优雅从容,手腕转动间不见半分匆忙。
“小姨,这牛肉也太好吃了,比外面大饭店做的还香。” 江心怡一边吃一边称赞,眼睛弯成了月牙,“回头我可得跟厨师学学秘诀。”
“你呀,也就嘴上说得热闹。” 江于心安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上次让你学煮个糖水,你煮得锅都糊了,还想学这个?”
白致远在一旁哈哈大笑,放下筷子喝了口汤:“心怡从小就不爱进厨房,以前在家连煤气灶都不敢开。” 他看向林宇,眼神里带着笑意,“以后可得让林宇多照顾你。”
林宇闻言一愣,随即脸颊微红,连忙低头喝汤掩饰。江心怡也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跺了跺脚:“姨父,您又取笑我。”
席间氛围愈发融洽,大家默契地没有谈论黑桃组织、列车劫杀这些沉重的话题,只是聊聊中京的天气 —— 说这几日降温,怕是还要下雪;回忆一些旧事 —— 江于心安说起江心怡小时候在粤州的趣事,说她曾把燕窝当成甜品,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又谈起春节的安排,白致远说这几天中京也越来越冷,打算过几天去南岛避寒,问林宇和江心怡要不要一同前往。
林宇小口吃着牛肉,听着三人的对话,心里渐渐放松下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顿饭不仅是为了果腹,更是一种精心的调理与关怀。从食材的选择到烹饪的方式,处处都透着对白致远和他身体状况的考量,这种细致入微的关心,比任何昂贵的补品都让人暖心。
用餐完毕,侍应生端来清冽的柠檬水让众人漱口。林宇接过水杯,柠檬水带着淡淡的清香,恰好中和了口中的油腻。江于心安用丝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对江心怡笑道:“心怡,陪小姨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让他们男人去谈他们的正事。”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深意,江心怡立刻会意。
“好啊,我也正好看看您上次说的那株新移栽的梅花开了没。” 江心怡立刻起身,亲昵地挽住江于心安的胳膊,“前几天听您说快开了,正好瞧瞧。”
两人相携离去,穿过垂花门时,江心怡还回头朝林宇眨了眨眼,示意他别紧张。林宇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明白,小姨是特意创造机会让白致远和自己谈话,这份体贴让他愈发感激。
餐厅里只剩下白致远和林宇。侍应生安静地收拾着餐具,动作轻缓,不多时便将桌面收拾干净,又给两人各倒了杯温水,才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白致远脸上的温和笑意稍稍收敛,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对林宇示意了一下:“走吧,咱们去茶室,喝杯茶解解腻,也好好聊聊。” 他操控轮椅转向门口,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林宇连忙跟上,电动轮椅的轮子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轻微的声响。夜色已深,庭院里的宫灯将影子拉得更长,腊梅的香气在冷风中愈发浓郁。远处的通天金融中心此刻已亮起璀璨的灯火,与庭院里古朴的灯光遥相呼应,恍若两个不同的时空。
重回东厢房的茶室,里面的陈设与先前并无二致,只是茶艺师已经重新换过了茶叶,泡的是香气更加醇厚的普洱熟茶。茶汤红浓透亮,如琥珀般在白瓷茶杯中晃动,氤氲的热气带着独特的陈香。茶艺师见两人进来,连忙上前添茶,她依旧穿着月白色旗袍,头发挽得整齐,只是脖颈间多了一条浅粉色丝巾。
泡好茶之后,白致远轻轻挥了挥手,茶艺师稍稍鞠躬行礼,脚步轻得如同猫步,悄然退下,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咔嗒” 一声轻响,室内彻底只剩下两人,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被隔绝在外。
白致远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将他眼角的皱纹映照得愈发清晰。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深沉地看向林宇:“林宇,这里没有外人,跟我说说,你对那个‘黑桃’的情况了解了多少,你和他们又有什么纠葛?”
林宇精神一振,知道正题终于来了。他坐直身体,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这段时间积压在心里的疑问和经历,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和江心怡在云锦公馆的发现娓娓道来 ——
从第一次进入云锦公馆地库,发现那个被伪装成施工区的诡异空间说起,描述了鬼脸人的袭击,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出手狠辣,若不是自己反应及时,阻止江心怡开门,恐怕他们二人早已丧命;那些用临时围挡严密遮挡的区域,地面上奇怪的地毯布置,还有隐约传来的机械运转声;接着说起那些明显异常的豪车车队,车牌号都进行了刻意遮挡,行事极为低调;再到貂皮大妈上门泼垃圾,用污秽之物恐吓威胁;业主大会上的交锋更是惊心动魄,黑桃组织的人吃了个暗亏,仓皇逃窜;最后便是火车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劫杀,黑桃组织的人竟敢在疾驰的列车上动手,光天化日之下追杀嫌疑人,最后更是调动力量,在警方的护送途中将嫌疑人神秘劫走,还造成了三名警员伤亡。
林宇叙述得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没有遗漏任何关键细节。讲到激动处,他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攥紧,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提到警员伤亡时,语气里又充满了惋惜与愤怒。叙述过程中,他还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将备份的关键照片和视频一一展示给白致远看 —— 有地库施工区的远景照,有豪车车队的模糊录像,有鬼脸人袭击时留下照片和录像,还有列车劫杀现场的图片。
白致远听得非常仔细,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听到鬼脸人袭击时,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听到嫌疑人被劫走还造成警员伤亡时,他猛地放下茶杯,冷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在中京地界还敢这么干,能量想来不小,也说明他们真的怕了。”
他指尖在轮椅扶手上快速敲击着,发出 “笃笃” 的轻响,显然在压抑着怒火:“黑桃组织敢当众劫走嫌疑人并造成警员伤亡,已涉嫌触犯《华国刑法》多项重罪。首先,其劫走被警方控制的嫌疑人,涉嫌构成聚众持械劫狱罪的衍生情形,根据刑法第三百一十七条,首要分子和积极参加者可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死刑;其次,造成警员伤亡的行为,涉嫌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害罪,且针对执法人员的暴力犯罪应从重处罚;此外,其组织性、计划性的犯罪行为,已符合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的构成要件,根据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可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
白致远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然对相关法律条文极为熟悉:“更遑论他们可能涉及的洗钱、毒品交易等罪行,每一项都足以让这个组织覆灭。只是他们根基太深,又有跨国背景,清理起来需要周密部署。”
他稍作停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普洱,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个黑桃组织,我有所耳闻。它不像表面看起来只是个地下赌场那么简单。根据狼道调查出来的一些零散信息,它很可能是一个跨区域的、集非法资金归集、洗钱、甚至可能涉及到毒品、人口、人体器官以及电信诈骗的大型跨国犯罪组织。其触角不仅遍布华国多个城市,在欧美、东南亚都有据点,而云锦公馆的地库,也仅仅是他们众多国内节点中的一个而已。”
白致远看向林宇,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看穿人心:“你们拍到的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些车辆信息和可能存在的内部结构,很重要。车辆的轮胎型号、车身细节,或许能追踪到他们的维修据点;地库的结构特征,可能暴露他们的藏货位置或逃生通道。我已经让丁一通过狼道的信息渠道,将相关信息递给了信得过的部门 —— 是负责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的专项小组,他们手里掌握着更多线索,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他语气郑重,带着长辈的叮嘱:“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再直接介入,太危险了。黑桃组织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养好身体,剩下的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
林宇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深知其中的凶险。列车上的劫杀还历历在目,那些人下手狠辣,毫无顾忌,确实不是他和江心怡能抗衡的。只是他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关键的线索被忽略了 —— 或许是鬼脸人的身手,或许是黑桃组织对云锦公馆的执着,又或许是嫌疑人被劫走时的诡异细节,可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