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抬手捂嘴、咳得全身剧烈震颤的刹那，被狂风高高卷起的袖口猛地翻飞。一枚黝黑冰冷、边缘雕刻着狰狞黑龙图案的令牌一角，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在他腕间闪现。那可是关东地区令人闻风丧胆的日本黑龙会高级标识！
军曹的眼角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黑龙。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被愚弄、被更高层势力碾压的羞怒与恐惧瞬间在心中炸开。他死死地盯着那华贵的锦盒，脑海中不断回闪着那惊魂一瞥的令牌，再看看眼前这口透着晦气的棺材和这群看似卑微却又透着诡异危险气息的中国人……
“八嘎呀路！（混蛋！）”
军曹恼羞成怒，邪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却又无处宣泄，只能狠狠一脚，带着十足泄愤的毒辣，“嘭！”地一声，军靴重重踹在棺木侧板上。整个马车仿佛遭遇了一场地震，剧烈地颤抖起来。
“滚！快滚！（早く行け！）”
他如同驱赶一堆令人厌恶的秽物般，厌恶地咆哮着，脸色铁青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马车重新在深深的积雪中艰难地挣扎前行。永宁只感觉后背一阵冰凉刺骨，伸手一摸，冷汗早已浸透了棉衣，此刻被寒风这么一吹，仿佛整个人都坠入了冰窟之中。那纹身镖师不动声色地策马靠近，两马交错的瞬间，一个冰冷、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硬物，如同一条狡猾的毒蛇，悄然滑入永宁戴着厚手套的手心。永宁立刻紧紧攥住，指尖传来硬纸条的触感。他侧身挡住风雪，迅速低头一瞥——
纸条边缘，赫然露出章怀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刚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一角：
“奉天城门第三棵歪脖柳，树下……”
远处，日本兵那不甘的叫骂声，被愈发狂暴肆虐的风雪彻底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佟玉姑的棺木随着马车的颠簸，在那三层精美绝伦的苏绣锦被上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发出了一声无声的、饱含沧桑与无奈的叹息。永宁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咯咯”作响，仿佛那纸条是他在这绝境中通往生路的唯一希望火种。他不禁回望那辆承载着母亲灵柩的马车——在这茫茫无垠的白色炼狱之中，它显得如此渺小、孤寂，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动容的不屈悲怆。
“快走！别停下！”
纹身镖师压低了嗓子，急切地低吼着，手中的马鞭用力一挥，甩出一道凌厉的炸响，在这绝望的风雪中，恰似激昂的冲锋号，划破了压抑的氛围。车轮再次缓缓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咯吱……咯吱……”声，仿佛是垂死者发出的沉重喘息。
艰难地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风势稍稍缓和了些许，可雪却愈发密集，如倾盆而下的白色洪流。第二辆马车的棉帘猛地被掀开了一道缝隙！钮翠翠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探了出来，惨白得如同鬼魅，嘴唇失去了所有的颜色，眼中满是决堤般的惊恐与绝望。
“当家的！龚库……龚库不行了！烧得滚烫……喘……喘不上气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支离破碎，带着泣血般的哭腔，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永宁的心瞬间如坠万丈冰窟！他立刻猛勒缰绳，策马靠近。只见车厢内，龚库被厚厚的被子紧紧裹着，小脸烧得赤红如烙铁，嘴唇干裂翻卷，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痛苦的泪珠。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哮鸣，就像一个破败不堪的风箱，发出令人揪心的声响。小小的身体因为窒息而不停地抽搐着，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仿佛是生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逝。
钮翠翠紧紧地抱着他，滚烫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不停地砸落在孩子的额头上，瞬间便被蒸发殆尽。她望向永宁的眼神，犹如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下狠狠地剜着他的心。
永宁狠狠一咬牙，眼中闪过孤狼般的决绝！他猛地扯开厚重皮袄的前襟，全然不顾寒风如刀般灌入，小心翼翼地从最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厚实油纸包裹着、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小包——正是临行前林小蝶避开众人，匆匆塞到他手中，并千叮万嘱“孩子高热咳喘危急时再用”的救命药。
他的手颤抖着，就在马背上，用牙齿和冻得僵硬的手指，急切地撕扯着那厚厚的油纸。一层、两层……油纸被粗暴地剥开，露出了用桑皮纸包裹着的淡褐色药粉。然而，就在药粉即将暴露在风雪中的那一瞬间——
永宁的动作，毫无预兆地、彻底僵住了！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在刚撕开的油纸包内层，瞳孔骤然急剧收缩，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惊悚的事物！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那漫天纷飞的风雪还要惨白！一股蚀骨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仿佛瞬间将他整个人冻成了一座冰雕。就连那原本肆虐的风雪声，在这一刻，也仿佛被无边的死寂彻底吞噬……
“用雪水化开，快！”
永宁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如同鬼魅在耳边低语，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寒意。他迅速将撕开的油纸包内层重新紧紧裹死，只把装有药粉的桑皮纸小包塞给了钮翠翠，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如淬毒的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死死扫视着这片被风雪严严实实笼罩着的死寂松林。
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几乎窒息。就连平日里聒噪的寒鸦，此刻都吓得噤若寒蝉，唯有狂风呼啸着卷过松针，发出如呜咽般的哀鸣声。厚厚的积雪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白色裹尸布，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世间万物，可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却蛰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致命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