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赛音,以一生的真心与性命,回应那份“不悔”。他们于国恨家仇的夹缝中,用血泪谱写了这曲最为悲怆的爱情绝唱。
当铺外,报童那嘶哑的叫卖声,穿透风雪与浓雾,如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入这片死寂:
“东北易帜!张少帅通电全国!归顺南京政府啦——!”
时代的狂澜如汹涌怒潮,以碾碎一切的磅礴之势滚滚向前。而他们三人那刻骨铭心却又无声消逝的情仇,终究化为历史长河中的一缕暗香,仅余枯梅半纸,在冰冷漆盒中,倾诉着永恒的惊心与怅惘。
通往奉天的吉林官道,俨然已成一片白色炼狱。
凛冽北风,似千万头暴怒的白色巨兽,在旷野上疯狂肆虐、撕咬!卷起的并非寻常雪花,而是坚硬如铁砂、锋利似刀刃的雪粒子!它们被狂风裹挟,以毁灭一切的气势,狂暴地抽打车篷、马身与人脸,发出令人胆寒的“簌簌!啪啪!”声,仿佛誓要将天地间所有活物彻底磨碎、埋葬!
两辆通体漆黑、宛如移动棺椁的马车,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中,艰难地一寸寸挪行。沉重的车轮碾过冻铁般的硬土,发出“嘎吱——嘎吱——”如垂死挣扎的呻吟。车辕上“通顺镖局”的三角镖旗,被狂风扯得笔直,猎猎狂舞,好似绝望中挥舞的招魂幡。
永宁跨坐在高大的黑马上,紧紧傍着第一辆载着母亲灵柩的马车。厚重的翻毛毡帽压至眉骨,仅露出一双如淬寒冰、又燃暗火的鹰目,死死盯向前方混沌一片、几乎被风雪吞噬的道路。风刀雪剑无情地抽打着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全身筋骨紧绷如满弓,警惕着白茫茫世界中潜藏的任何一丝杀机。棺木下,三层新弹的棉花被,隔绝着外界的酷寒,也横亘着生与死的距离。
刺骨寒风卷着雪沫,如细密冰针,无孔不入地钻进永宁的领口袖口,贪婪地吮吸着他仅存的热量。长时间的艰难跋涉与高度紧绷,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重影。他用力眨掉睫毛上凝结的厚重冰霜,试图重新聚焦视线——
前方官道转弯处,在那片被狂风撕扯得扭曲变形、雪雾狂舞的混沌深渊之中!
一个模糊的身影,身着破旧蒙古袍,毫无预兆地、突兀地出现在风雪深处!
那身影背对着他们,微微佝偻,仿佛正拼尽全身力气,在狂暴风雪中艰难跋涉。风雪太过猛烈,吞噬了所有细节,但那轮廓,那姿态……永宁的心脏在胸腔中骤然停跳!
阿玛?!
那个无数次在母亲含泪讲述中、在章怀印沉痛回忆里浮现的形象,那个他从未谋面却早已融入骨血的名字——赛音!他真正的父亲!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与悲怆,如高压电流瞬间贯穿永宁四肢百骸!血液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灌至头顶!他猛地勒紧缰绳,胯下黑马惊嘶,前蹄高高扬起!
“阿——!”一声混合着无尽思念与巨大悲恸的嘶吼,即将冲破永宁撕裂的喉咙!
然而,就在那声呼喊即将喷薄而出的电光石火之间——
那风雪中凝固的身影,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极其缓慢、极其滞涩地……开始转动身躯……
通往奉天的吉林官道,已然沦为白色死神肆意横行的恐怖疆域。凛冽的北风,不再是寻常的呼啸气流,而是亿万头暴怒的冰原巨兽,在广袤旷野上疯狂地张牙舞爪、肆意撕扯!它们卷起的并非轻柔雪花,而是坚硬似玻璃碎碴、锋利如刮骨钢刀的雪粒子,在狂风的裹挟下,以排山倒海的灭顶之势,恶狠狠地抽打车篷、马身以及人们暴露在外的脸颊,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簌簌!啪啪!”声,仿佛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生机彻底绞杀殆尽。
两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犹如移动的墓穴,在深及小腿、凝固得仿若白浪的积雪中,艰难地一寸寸挣扎前行。沉重的车轮缓缓碾过冻铁般坚硬的土地,发出让人牙酸不已的“嘎吱嘎吱”声,恰似骨骼被无情碾碎时的痛苦呻吟。车辕上“通顺镖局”的三角镖旗,被狂风肆意扯得笔直、绷紧,猎猎狂舞,宛如一只绝望地伸向铅灰色苍穹的枯手,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愈发无助与凄凉。
第一辆马车内,佟玉姑的遗容在昏暗的车厢里静谧而沉寂。沉重的黑漆棺木之下,垫着的并非普通棉被,而是三层厚实且珍贵的苏绣锦被,那是她生前精心珍藏之物。细腻的缎面上,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在幽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温婉与静好。然而此刻,这华美的锦绣虽隔绝了外界的刺骨酷寒,却难以驱散车厢内那比冰雪更为冰冷的死寂氛围。柔美的苏绣与冰冷的死亡,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交织缠绕,形成了一道令人窒息的绞索,紧紧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
第二辆马车上,钮翠翠用整个身体拼命抵住被狂风疯狂撕扯的厚重棉帘,她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尽管帘子捂得密不透风,但怀中那滚烫的小身躯所爆发出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烈咳嗽声,却如淬毒的尖锥,无情地穿透层层屏障,直直地扎进车外每个人的耳膜,更似一把利刃,深深刺进她的心窝。她紧紧搂着龚库,清晰地感受到孩子因高烧而滚烫如火、因剧咳而剧烈抽搐的身体。她慌乱地用手背抹去孩子额上冰冷的汗珠,徒劳地想要抚平那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通红的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却被她死死憋住,只剩下绝望的焦虑和无助的恐惧在眼中熊熊燃烧。
“站住!(止まれ!)”
一声生硬且淬着冰碴的命令,如同一道凄厉的闪电,骤然撕裂了风雪的疯狂咆哮,恰似死神的镰刀无情挥落。
五个身着土黄色军大衣的日本兵,犹如从雪地腐土中钻出的狰狞土拨鼠,鬼魅般地从道旁积雪半掩的土沟后猛然跃出,横枪立马,封死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