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因为极致的紧张而瞬间沁出冰冷的汗水。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屈起指节,在门板上敲击出约定好的、生死攸关的节奏:
“咚、咚、咚…”
三声,清晰而稳定。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停顿。
“咚、咚。”
又是两声。
敲门声在这片死寂的荒地上,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的回音。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把钝刀,在心脏上缓慢地切割。
门内。
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脚步声。没有询问。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章明仁的心,如同坠入无底冰窟,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难道…情报有误?老李暴露了?转移了?还是…更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
就在那冰冷的绝望即将吞噬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再次叩响门板时——。
木门拉开的那道缝隙,狭窄得如同地狱与人间唯一的通道。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陈年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直刺神经的铁锈腥气猛地涌出,激得章明仁浑身汗毛瞬间炸立!本能驱使着他,右手闪电般按住了腰间匕首冰冷的握柄,身体绷紧如弓,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进可搏命,退可亡命。
一张胡子拉碴、沟壑纵横的中年男人的脸,从门缝后的阴影里缓缓浮现。他眼神疲惫,却锐利得像受困的孤狼,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飞快地扫过门外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泥泞血污糊了半身、面色惨白如鬼的章明仁;枯瘦老妇林小蝶,正用尽全力将瑟瑟发抖的小孙子章万达护在身后;以及那孩子脸上,写满的惊恐与茫然。
“你们是?”
男人的声音嘶哑低沉,浓重的东北口音里淬着冰碴,目光死死钉在章明仁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骨髓里的真伪。
章明仁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味和一阵猛过一阵的眩晕,逼着自己发出平稳清晰的声音:
“老李!是我,章明仁!章怀印家的老三!这是我大妈,林小蝶!还有我儿子,章万达!”
他报出的,是章家最核心、最不可能为外人所知的内部称谓,每一个字,都是比任何暗号都更沉重的身份烙印。
门缝后那张脸——老李,在“章怀印”和“章明仁”这两个名字撞入耳膜的瞬间,紧绷如岩石的肌肉线条骤然松弛,眼中的冰封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
“明仁?!老天爷!真是你?!”
他猛地将门拉开大半,急促地低吼道,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快!快进来!老天爷……你们这是……刚从阎罗殿里爬出来不成?!”
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屋内。老李的动作快得惊人,门被无声却迅疾地关上、落栓,沉重的破木柜随即被死死顶在门后。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得近乎空荡,一张土炕,一张破桌,两把条凳,墙角堆着些农具杂物。然而,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老李手脚麻利地搬来条凳让林小蝶和章万达坐下,又从墙角一个粗陶罐里倒出三碗浑浊的凉水递过去。
“先喝口水,压压惊!”
他的目光扫过章明仁腿上洇透衣襟、颜色深得发黑的血迹,再看向三人如同从地狱泥沼里捞出来的模样,眉头拧成了死结,
“到底出啥事了?!章府……章府那边火光冲天,城里都传遍了!你们怎么……”
章明仁接过水碗,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幻的清明。他顾不上喝,声音急促而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喘息,将章府遭遇的毁灭性袭击、地道里的亡命奔逃、江面上九死一生的惊魂、娜塔莎决然引开追兵的壮举,以及他们如何在日军天罗地网般的围追堵截下,奇迹般摸到这里的经过,简明扼要却字字泣血地倾倒而出。他尤其加重了语气,点明娜塔莎的身份“红靴”!、她引开敌人的关键作用,以及他们拼死带出的、那足以让松花江两岸化作鬼域的绝密情报——日军细菌部队在江岸的秘密据点,以及他们即将在码头投下的致命毒菌!
“娜塔莎……那个俄国女人……为了引开鬼子……现在下落不明?!”
老李听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拳头重重砸在破旧的桌面上,震得碗里的水剧烈晃荡,
“小鬼子!真他娘的要绝户啊!连根都要刨!”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但多年刀尖舔血的地下生涯锻造的神经,让他瞬间将怒火压入骨髓,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你们先在这里歇着!绝对安全!我这就想办法联系‘掌柜的’!”
老李语速快得像在飞,
“把你们的情况和这要命的情报送上去!组织上一定有安排!同时,”
他眼神锐利如刀,
“我立刻安排最可靠的兄弟,沿着江边、西边那片吃人的老林子去摸!活要见人,死……死也要把娜塔莎同志带回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李!不能歇!”
章明仁猛地伸手,铁钳般抓住老李的小臂,那力道之大,让老李都暗自心惊。剧烈的激动和深入骨髓的虚弱猛地冲撞,章明仁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用手背狠狠一抹嘴角,一抹刺目的猩红赫然印在苍白的皮肤上。然而,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灼灼逼视着老李,
“我们……我们就是活靶子!鬼子肯定在撒网!这地方……多待一刻都是祸!那情报……细菌部队……投毒……晚一刻送出去……松花江两岸……就是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
老李的目光在章明仁灰败如纸的脸上掠过,那抹刺目的血迹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底。他又看向林小蝶祖孙——老人枯槁的手紧护着孩子,惊恐和疲惫已刻入骨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点头,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砸出来:
“明仁兄弟,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