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和贵人,清悦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也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自由”。每日晨起,需精心装扮(虽不能逾越份例,但需得体),去正殿向贵妃请安,聆听训导,与其他前来请安的妃嫔们进行一番表面和睦、暗藏机锋的“早会”。随后便是学习宫规礼仪、管理自己名下那点微薄的“资产”(赏赐物件和份例),以及漫长的、无所事事的等待。
康熙皇帝自那日后,并未立刻再次召见她。这在意料之中,帝王恩宠,从来都是雨露均沾,尤其对新晋妃嫔,太过频繁的召见反会将其置于炭火之上。清悦乐得清静,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熟悉新身份和新环境。她深知,在这后宫,失宠固然可怕,但骤然盛宠而无自保之力,更为致命。
这日天气晴好,在徵得贵妃同意后,清悦带着贴身宫女秋禾(梁嬷嬷精心为她挑选的,性子沉稳)前往御花园散心。这是她晋升后第一次公开在妃嫔活动的区域露面。
初夏的御花园百花争艳,景色依旧,但清悦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昔日她是低头劳作的园丁,如今却是昂首赏景的主子。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纷纷避让行礼,口称“和贵人”,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她信步走到一片兰圃附近,这里曾是她辛勤劳作过的地方。看着那些被她亲手照料过的花草,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正驻足间,却听到一阵说笑声由远及近。
竟是宜妃带着几个低位妃嫔和宫女也来游园了。真是冤家路窄。
清悦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得不挂起得体的微笑,上前见礼:“嫔妾给宜妃娘娘请安。”
宜妃今日穿着一身鲜艳的玫红色宫装,珠翠环绕,显得明媚张扬。她见到清悦,笑容更加灿烂,眼底却毫无温度:“哟,是和妹妹啊,真是巧了。妹妹如今身份不同了,也有闲情逸致来赏花了?”
“娘娘说笑了,御花园景致好,嫔妾不过是出来走走,透透气。”清悦语气恭顺。
宜妃目光扫过清悦身上那套符合贵人身份、但显然不算出挑的浅碧色衣裙,眼中闪过一丝优越感,笑道:“是该多出来走走。不过妹妹如今是贵人了,衣着打扮上也该更上心些才是。瞧你这身,未免太过素净,失了贵人气派。” 她说着,故意抚了抚自己腕上一只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像这种成色的翡翠,才衬得起妹妹如今的身份呢,改日妹妹得了空,本宫那儿还有几块好料子,可以赏你。”
这话明褒暗贬,既讽刺清悦出身低微、没有像样的首饰,又炫耀自己的恩宠和财富,更是以“赏”字居高临下。
清悦心中怒火微升,但知道此时绝不能动气。她依旧微笑着,不卑不亢地回答:“谢娘娘关怀。嫔妾觉着,衣着得体便好,过于奢靡反倒不符合宫中节俭的规矩。娘娘的镯子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嫔妾年轻,压不住这般贵重的物件,还是娘娘戴着更为相得益彰。”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宫规”和“年龄气质”,既回绝了宜妃的“赏赐”(等于拒绝被施舍),又暗指宜妃年纪稍长(虽然宜妃其实也年轻),戴贵重首饰更合适。
宜妃脸色微沉,正要再说什么,目光却被兰圃中一株刚刚绽放、形态奇特的兰花吸引了。那兰花花瓣卷曲,颜色是罕见的淡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看便知是珍稀品种。
“咦?这株兰花倒是稀奇,本宫以前竟未见过。”宜妃说着,便示意身边的宫女,“去,把这株花给本宫搬到延禧宫去,本宫要好好赏玩。”
那宫女应声就要上前。清悦认得那株兰,是福建刚进贡来的新品,极难养护,花房精心伺候了许久才开了这么一株,准备在下次宫中大宴时摆放的。若被宜妃强行搬走,花房的人必定要受责罚,而且于规矩也不合——妃嫔虽可向花房要花,但这等贡品级的,通常需有正当理由或皇上、太后赏赐。
“娘娘请慢。”清悦出声阻止。
宜妃挑眉看她:“怎么?和贵人连一株花也要跟本宫争?”
清悦福了一礼,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娘娘误会了。嫔妾并非要与娘娘相争。只是这株‘金卷帘’是福建刚进贡的珍品,花房记录在册,预备着宫中大宴时用的。若贸然搬走,恐不合规矩,花房的奴才们也担待不起。娘娘若是喜爱,不若嫔妾陪娘娘在此赏玩片刻,或者娘娘可向贵妃娘娘禀明,按规矩领取,岂不更为妥当?”
她搬出了“宫规”、“贡品”、“贵妃”,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全了宜妃的面子(提议共同赏玩),又堵住了她强取豪夺的路。
宜妃没想到清悦如此牙尖嘴利,当着众人的面被她驳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好你个和贵人!才当了几天主子,就敢拿宫规来压本宫?本宫今日偏要这株花,我看谁敢拦!”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荣妃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走来。荣妃位份仅次于贵妃,性子是出了名的宽厚平和,在宫中颇有威望。
宜妃见是荣妃,气势稍敛,但仍忿忿不平地告状:“荣妃姐姐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我看上一株兰花,这和贵人就搬出宫规来教训我,真是好大的架子!”
清悦连忙向荣妃行礼,将事情经过客观陈述了一遍,不带任何情绪色彩。
荣妃听完,看了看那株兰花,又看了看宜妃和清悦,温和地笑了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宜妃妹妹喜欢花草是雅事,不过这贡品花草确实有定例,轻易动不得。和贵人提醒得也在理,是为妹妹着想,免得妹妹无意中坏了规矩,惹人闲话。不如这样,本宫那儿新得了几盆稀有的墨菊,开得正好,宜妃妹妹若有兴趣,随时去本宫那儿赏玩便是。”
荣妃一番话,各打五十大板,又给了宜妃台阶下。宜妃虽然不甘,但也不敢不给荣妃面子,只得悻悻道:“既然荣妃姐姐这么说,那便算了。妹妹宫里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狠狠瞪了清悦一眼,带着人走了。
荣妃看向清悦,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你做得很好,不卑不亢,懂得维护宫规。在这后宫,光有恩宠不够,还需有智慧。起来吧。”
“谢荣妃娘娘。”清悦心中感激。这次御花园风波,虽然惊险,但她成功地维护了规矩,也在荣妃面前留下了好印象,更重要的是,向所有人展示了她并非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经过这次“限量款兰花”争夺战,和贵人乌雅氏的名号,算是真正在后宫妃嫔中打响了。众人意识到,这个新晋的贵人,不仅有运气,更有胆识和头脑。
未来的争斗,必将更加激烈。但清悦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