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酷热逐渐被初秋的凉意取代,御花园中的菊盏初绽,点缀出几分清冷的热闹。然而,紫宸殿内的药香却比往日更浓了几分,皇帝萧琰靠在明黄色的软榻上,面色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灰白,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依旧保留着帝王的锐利与深沉的疲惫。
萧清璃奉诏入宫,见到的便是父皇比前次相见时又憔悴了几分的模样。她心中了然,近两年来,父皇虽将朝政全权托付,但终究是心力交瘁,宫变带来的震动与多年积劳,正在一点点侵蚀这位帝王的生命之火。
“璃儿,来了。”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摆手屏退了左右,只留父女二人在空旷的殿内。
“父皇唤儿臣前来,有何吩咐?”萧清璃依礼坐在榻前的绣墩上,姿态恭敬,目光平静。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有骄傲,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萧清璃心头一紧,虽早有预料,亲耳听闻仍觉沉重。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宽慰的话,却被皇帝抬手止住。
“不必说那些虚言。”皇帝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殿外高远的天空,“朕这一生,算不上雄才大略,却也自问勤政,力求守成。只是没想到,晚年竟遭逆子祸乱朝纲,若非璃儿你……这大晏江山,恐已易主。”
他顿了顿,视线转回萧清璃脸上,带着无比的郑重:“璃儿,这两年来,你做得比朕想象的还要好。新政卓有成效,朝局稳固,民生复苏,朕……很欣慰,也很放心。”
萧清璃垂眸:“儿臣只是尽了本分。”
“不,你做的,远超一个公主的本分。”皇帝语气肯定,“如今朝野上下,只知有监国长公主,不知有朕这个皇帝,也并不为过。”
这话语意味不明,萧清璃抬眼看向父皇,却见他眼中并无猜忌,只有一种近乎托付的坦然。
“朕思前想后,这储位,该定了。”皇帝缓缓道,“诸皇子中,景琰(四皇子)性情温良,好学仁厚,母族不显,可免外戚之患。虽年少,却非愚钝,假以时日,磨砺一番,当可为一守成之君。”
萧清璃静静听着,心中并无意外。四皇子确实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背景干净,名声不错,且年纪小,易于引导和控制。
“只是……”皇帝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萧清璃,“他毕竟年少,威望不足,经验欠缺。朕若骤然撒手,将这万里江山全然交予他手,朕……放心不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气,一字一句道:“璃儿,朕属意传位于景琰。但朕希望,你能答应朕,在他亲政之前,继续以长公主监国之尊,总揽朝政,辅佐于他,直至他年满二十,或你认为他可堪大任之时。”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这便是皇帝最终的安排。他选择了性格温和、易于掌控的四皇子继承大统,却又将真正的权柄,交托给了能力卓绝、手段强硬的萧清璃。既保证了皇位传承的平稳,又确保了国家机器能在一位强有力的领导者手中继续高效运转,避免幼主登基可能引发的动荡。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权力结构,近乎于“摄政”,却又比摄政更具法理性(源于皇帝亲口托付和监国身份)。这也体现了皇帝对萧清璃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对她能力的终极认可。
萧清璃迎上父皇殷切而沉重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她追求权力,是为了挣脱枷锁,掌控自己的命运,并实现政治抱负。如今,父皇将这帝国的未来,以一种近乎“托管”的方式交到她手中,这份信任,沉重如山。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这托付背后的千钧重量。
最终,她站起身,整理衣袍,而后郑重地跪倒在御榻之前,声音清晰而坚定:
“父皇重托,儿臣……谨遵圣意。必当竭尽全力,辅佐四皇弟,稳定朝纲,巩固社稷,绝不负父皇今日之信。”
她没有说冠冕堂皇的忠心,而是做出了最实际的承诺——稳定与巩固。
皇帝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忧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放松与释然。他缓缓靠在软枕上,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真实的笑容:“好……好……有璃儿此言,朕……便可安心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萧清璃挺直的脊背上,也照在皇帝欣慰而苍老的脸上。一场关乎帝国未来的权力交接,在这静谧的深宫之中,悄然落定。
萧清璃走出紫宸殿时,殿外的天空高远明净。她知道,属于四皇子萧景琰的时代即将来临,但在那之前,乃至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萧清璃,仍将是这大晏王朝实际上的掌舵人。
她的去枷锁之路,竟走到了这样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高度——不是成为女帝,却行使着比女帝更名正言顺、更无掣肘的权柄。
谢云止在宫门外等她,见她出来,迎上前,自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谈完了?”
萧清璃回握住他温暖的手掌,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嗯”了一声,抬眼望向远方,目光深邃:
“云止,这江山,以后怕是更要费心了。”
谢云止低笑,与她十指相扣:“无妨,反正为夫闲得很,正好陪夫人……玩转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