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深处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囚室,终究以它特有的方式,吞噬了最后一点残存的执念与疯狂。
狱卒战战兢兢地将一份染着暗沉血渍的信笺呈到萧清璃面前时,她正在批阅关于在江南推广新式织机的奏章。听闻陆璟于昨夜咬舌自尽的消息,她执笔的手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那封据说是陆璟用囚衣布条蘸血写就的“忏悔信”,被内侍小心翼翼地放在紫檀案几的边缘。信上的字迹扭曲而模糊,透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与挣扎。
萧清璃处理完手头紧急的政务,才净了手,用银簪随意地挑开那封信。目光扫过,上面无非是些“追悔莫及”、“鬼迷心窍”、“负你深情”、“但求来世”之类的陈词滥调,字里行间,依旧隐隐透着那股将自己置于受害者位置的自怜,仿佛他的疯狂与背叛,都是源于太过“深情”而不得的扭曲。
若是前世那个掏心掏肺的萧清璃,或许会为此流下一滴廉价的眼泪。
若是刚重生时满心仇恨的萧清璃,或许会为此感到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
但此刻,她心中唯有一片平静的虚无,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看罢,她随手将那块脏污的布条掷于一旁,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甚至连将其投入火盆都觉得多余,只对侍立一旁的青黛吩咐道:“拿去处理了,莫要污了地方。”
青黛躬身应下,无声地将那承载着一个人最后执念的布条收起,退出之时,眼中带着对主子的全然理解与敬佩。
谢云止不知何时倚在了书房门口,手里还拿着半个剥好的柚子,语气慵懒如常:“听说,那碍眼的玩意儿终于自己了断了?”
萧清璃抬眸看他,神色淡然:“嗯。留下些废话,我已让人处理了。”
谢云止走到她身边,将一瓣清甜的柚子肉递到她唇边,笑道:“看来夫人是连看一眼都觉得浪费心神了。”
萧清璃就着他的手吃了柚子,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冲散了方才那封信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晦暗气息。她缓缓道:“一个早已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一段早已被碾碎成尘的过往,何必再费心绪?他的忏悔是真是假,于我而言,已无意义。”
她顿了顿,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庭院中那株经历寒冬后正抽出嫩芽的海棠,声音平静而坚定:“我的心很小,装不下这江山社稷,装不下黎民百姓,装不下身边在意之人,便已足够。至于那些腐朽的、过去的枷锁……”她轻轻摇头,唇角泛起一丝释然的弧度,“早已在重生那日,便该碎了。如今,不过是最后的尘埃落定罢了。”
陆璟的死,如同秋日最后一片枯叶飘落,无声无息,甚至未能让她心湖微动。他的忏悔,来得太迟,也太廉价,在她已然涅盘重生的灵魂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她早已不是那个会被情爱所困、被背叛所伤的萧清璃。她是镇国安定长公主,是执掌乾坤的监国,她的目光,永远向前,看向那更高更远的苍穹,看向她亲手描绘的、正在缓缓展开的盛世蓝图。
谢云止看着她清澈见底、再无一丝阴霾的眼眸,知道她是真的彻底放下了。那个名为“陆璟”的枷锁,连同其代表的整个灰暗过去,此刻已彻底化为飞灰,再也不能束缚她分毫。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尖温暖而有力。
“夫人说得是。”他低笑,“前尘已了,咱们该看的,是前方的风景。”
窗外,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旧的阴影彻底散去,属于萧清璃的时代,正沐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