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话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被大殿内更沉重的寂静所吞噬。所有的目光,或焦灼,或审视,或幸灾乐祸,都紧紧缠绕在那一袭红衣、脊背挺直的萧清璃身上。
陆璟几乎要忍不住上前一步,喉结剧烈滚动着,那句“清璃,这不是你的本意”几乎要冲口而出。萧清玉的抽泣声也下意识地放轻了,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紧张的期待。皇后更是目光灼灼,势在必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绷时刻,萧清璃动了。
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提起裙摆,缓缓而坚定地屈膝,跪在了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父皇。”她抬起头,声音清朗如玉磬,穿透了大殿的沉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没有丝毫颤抖,只有冰雪般的冷静。
“花轿已错,京城皆知。若此刻强行换回,才是真正的颜面尽失。”她语速平稳,条理分明,“皇家嫁女,非是儿戏。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岂非告知天下,我皇家行事混乱,连公主姻缘亦可随意置换?此举将置父皇天威于何地?”
她先以皇家体面和国家威信立论,直击要害,让本想息事宁人、换回女儿的皇帝萧琰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动。
紧接着,她的目光淡淡扫过脸色惨白的陆璟,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控诉都更具杀伤力。“永宁侯世子,”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淡漠,“其心已乱,其情已杂。经此一事,儿臣与他之间,隔阂已生,嫌隙难平。若强行凑合,不过是成就一对怨偶,徒增笑柄,于两家皆是折磨。”
这话如同一把冰锥,狠狠刺入陆璟的心脏。他猛地后退半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清璃,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竟如此决绝?连一丝挽回的余地都不留?
最后,萧清璃将目光收回,重新望向龙椅上的帝王,语气斩钉截铁:“镇北侯府虽非儿臣原定之所,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儿臣愿承此果,落户镇北侯府。是福是祸,儿臣一力承担,绝不后悔!请父皇明鉴!”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维护了皇权尊严,又点明了现实利害,更表明了个人决绝的态度。将一场可能演变成闹剧的风波,硬生生拉回到了政治与利益的权衡层面。
殿内一片死寂。皇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清璃这番滴水不漏的陈情堵得哑口无言。萧清玉也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姐姐。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嗯……”一直像个局外人般的谢云止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上前半步,随意地拱了拱手,“臣觉得吧……长公主殿下这话,说得在理。”他打了个哈欠,补充道,“反正臣就是个纨绔,娶谁都一样。换来换去的,麻烦。”
他这话说得混不吝,却像是在原本微妙的天平上,轻轻放下了一颗砝码。
高踞龙椅的萧琰,深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跪在地上的女儿身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平静、决然,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挣脱了某种束缚的光芒。这个女儿,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又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陆璟和只会哭泣的萧清玉,再看向那看似惫懒、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的谢云止。
良久,皇帝萧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一锤定音:
“既成事实,强换徒增笑柄!清璃识大体,顾全局,朕心甚慰。云止……罢了。”他挥了挥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此事,便错有错着吧!礼部、宗人府,按现状录入典册,不得再议!”
“父皇!”萧清玉失声惊呼。
陆璟猛地抬头,眼中一片绝望。
皇后脸色瞬间灰败。
而萧清璃,依旧跪得笔直,只是在那无人看见的眼底深处,一丝锐利的光芒,如流星划过夜空。
她的去枷之路,第一步,成了。
(第七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