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带着萧沉离开后,地字丙号刑院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与先前煞气冲霄、鞭影横飞的狂暴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刑院内的混乱如同退潮般,艰难地、缓慢地平息下来。伤者被同门手忙脚乱地抬起,送往药庐。空气中那浓郁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却顽固地萦绕不散,混合着阵法破碎后逸散的、带着焦灼感的灵气残渣,形成一种令人胸闷的滞涩感。
更难以驱散的,是那份无形的、被绝对力量强行撕裂的规则感与尊严扫地后的低气压,它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一个幸存戒律堂弟子的心头。
陈长老站在原地,胸膛依旧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起伏。他花白的须发似乎都失去了往日一丝不苟的整齐,显得有些凌乱。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那空荡荡、只剩下扭曲金属残骸的门洞,仿佛要将楚倾离去的方向烧穿两个窟窿,他耗费心血布置、引以为傲的“缚灵禁魔大阵”,在对方绝对的力量面前,竟如同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低吼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和一种深切的、被冒犯的痛楚。他执掌戒律堂数百载,自问铁面无私,规矩森严,便是宗主见了他也需礼让三分。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奇耻大辱?被人当着众多弟子的面,如入无人之境般强闯核心刑院,打伤执事,毁坏重地阵法,更将他视若性命的宗门法规践踏于脚下,最后还扬长而去!这已不是简单的冒犯,这是对他个人权威、对戒律堂数千年威严、乃至对整个天衍宗根基的公然挑战!
他猛地一甩袖袍,宽大的袖摆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将脚边一块碎石扫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啪”的脆响。他不再看这满目狼藉,转身,步伐沉重而迅疾,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燃烧的炭火上,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决绝,直奔宗主所在的天衍主峰而去。
沿途遇到的弟子皆被他那铁青的脸色和周身散发的骇人低气压所慑,纷纷避让,不敢直视。陈长老的心中,怒火与一种更深沉的不满交织翻滚。
‘宗主啊宗主!’他心中愤懑难平,‘当年你力排众议,执意要将这来历不明、煞气冲天的楚倾引入宗门,授予长老高位,我等便多有疑虑!此女行事乖张,杀性深重,绝非安分守己之辈!你总言其战力卓绝,可堪大用,需以怀柔之术慢慢感化……可如今你看!她何曾将宗门规矩放在眼里?今日敢闯我戒律堂,明日就敢剑指主峰!此等煞星,分明是引狼入室,遗祸无穷!’
他越想越觉得宗主专断独行,识人不明。天衍宗千年基业,岂能毁于此等不受控制的凶戾之人手中?或许……宗门是时候需要一个更懂得维护规矩与传统的领导者了?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他心底那片对宗主不满的土壤上,悄然滋生。他此番前去,不仅要狠狠告上楚倾一状,更要借此机会,联合其他对宗主政策早有微词的长老,好好敲打一下那位高高在上的宗主!至少要逼迫其严惩楚倾,以正视听!若宗主依旧袒护……陈长老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芒,那有些念头,或许就该提上日程了。
与陈长老的勃然暴怒不同,温瑾瑜依旧站在石室门口,显得异常安静,月光将他青衫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却终究没有在此地与彻底爆发的楚倾正面对抗。
他青衫依旧,身姿挺拔,只是那总是挂着温润笑意的脸上,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深邃的眼眸望着楚倾离去的方向,目光复杂难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通体赤红,内部仿佛有岩浆流动的烈阳晶石,衬得指尖微微泛白。
楚倾今日展现出的决绝和强大,确实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他猜到楚倾会不满,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利落,如此不计后果!为了一个萧沉,她竟不惜与掌管刑罚的戒律堂彻底撕破脸,甚至公然藐视宗门法度?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维护或占有,这其中蕴含的情感强度,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适,以及更深的忌惮。
‘萧沉……’ 温瑾瑜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即使苍白染血也难掩清俊轮廓的脸。‘你究竟有何魔力,能让她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他自认对楚倾有一定了解,她强大、冷漠、杀伐果断,绝非轻易为外物所动之人。可今日,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心疼与暴怒,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任何人触碰其所有物的绝对维护。
他的神识之前悄然扫过萧沉的伤势,裂魂鞭的阴毒之力加上其本就崩毁的道基……情况不容乐观。即便有楚倾的灵丹妙药和深厚修为强行续命疗伤,其修行根基恐怕也已受损严重,未来能否恢复都是未知之数,更遑论重返巅峰。一个几乎注定沦为废人的炉鼎……温瑾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冷嘲。这样的萧沉,与光芒万丈、战力惊世的楚倾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似乎更大了。这或许并非坏事?
然而,身为药王谷谷主,他更习惯于从利益和局势的角度思考。楚倾今日之举,无疑是在本就暗流汹涌的天衍宗内,投下了一颗巨石。陈长老及其代表的保守派系绝不会善罢甘休,宗主的态度也变得至关重要。这正是一个重新洗牌、搅动风云的绝佳时机。
‘驱狼吞虎,或可坐收渔利。’ 温瑾瑜心思电转。他不需要亲自下场为了萧沉与楚倾对抗,那不明智。
但他可以暗中助力,比如,向陈长老那样对宗主不满的人,提供一些关于楚倾“危险性”的、看似客观的分析;或者,在某些关键节点,让药王谷保持一种“中立”却偏向于“维护宗门稳定”的姿态,无形中给楚倾施加压力。
他要让楚倾在天衍宗内愈发孤立,让她明白,能依仗的,或许并非这看似庞大的宗门,而是,其他更可靠的力量,比如他温瑾瑜背后所代表的资源与人脉。
让楚倾明白,她真正能依靠的人,是他温瑾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