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骤然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原本狭小的空间,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旷起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混合着一种属于年轻男子的、干净却脆弱的气息,以及那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影子”的哀伤。那是一种无声的、浸透在骨子里的落寞,与他那张酷似萧沉的脸一起,在这冰冷的石洞中萦绕不散。
我缓缓走到他之前常坐的那块石壁旁,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地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之感,反而有种莫名的空落。救他,养他,送他走。整个过程,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搅动了一池静水,如今风雨停歇,水面却无法立刻恢复最初的平静,留下了圈圈涟漪,和沉淀下来的、浑浊的思绪。
我闭上眼,试图将那张与萧沉相似的脸,将这段短暂得如同浮光掠影、又莫名深刻的插曲,从我的脑海中剥离出去,深深地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不再触碰。
他叫云飞羽。一个修为尽废、前途尽毁的年轻人。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机会,尽管那生命可能平凡、短暂,但至少,是他自己的路。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之间所有的故事了。相遇于危难,施以援手,然后相忘于江湖。如同两条短暂交汇的溪流,最终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
尘归尘,土归土。影子,终该消散于光下。
我曾以为,这就是结局。
没想到再次见到云飞羽,便是在醉梦楼的雅间里。他从青云门的天之骄子,变成了头牌男宠流云。那张脸依旧俊美,却蒙上了厚厚的风尘与凄婉,眼中虽有惊恐,但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隐忍。
当赤焱得意地介绍他,当他被迫靠近我,用颤抖的手为我斟酒时,我心中涌起的,并非旧情,而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和一丝连我自己都厌恶的怜悯。我愤怒于赤焱用这种方式羞辱他,也羞辱我;我怜悯他终究没能逃脱命运的捉弄,沦落至此。
稳定心神后我看出他的恐惧不似作假,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他与周围其他男宠的不同,他并非全然麻木,他的顺从之下,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而当流云出现在萧沉面前,萧沉看到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以及那暧昧的场景时,我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愤怒和荒诞。我不知道萧沉会不会误会赤炎这精心设计的替身场面,不过萧沉敬酒时说愿竭力奉陪的话我是十分满意。
敬完酒萧沉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先是冷冷地扫过赤焱那副看好戏的嘴脸,然后,再次落回流云脸上,以及他与我之间那过分靠近的、在任何人看来都暧昧不清的距离上。
我看着到他绷紧的侧脸线条,和那双骤然深沉、翻涌着不明情绪的眸子。我的心在胸腔里擂动,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我身。解释的话语在舌尖翻滚,却咽了回去。在此地,此刻,在赤焱面前,在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流云面前,我如何解释?难道要说,此人是我昔日所救,因与你容貌相似才出手,如今沦落至此与我无关?
这只会越描越黑,更坐实了赤焱想要营造的实打实“替身”被撞破的戏码,只会将云飞羽最后一点不堪的尊严,都剥落下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耻笑。也会让萧沉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一个与他相似的人,成了男宠,还被他的师尊眷顾,一时间谁是谁的替身都说不清楚,这对他而言,是何等的羞辱?
“赤焱魔君,” 终于,萧沉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雅间内靡靡的乐声,“你今天的好意,萧某心领了,他日必将好好“招待”。”
“何必急着走?”赤焱岂会轻易放过这看好戏的机会,他慢悠悠地晃着酒杯,“流云琴艺尚未展示,你师尊似乎也颇为欣赏他侍酒的风姿呢……”他刻意将“欣赏”二字拖长了音调。
“够了。”我猛地抬起头,不能再让赤焱继续操控这场闹剧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看向萧沉,起身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们回。”
我站起身,宽大的衣袖拂过桌案,带起一阵微风。目光不可避免地从仍僵立在一旁的流云身上掠过。他依旧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肩膀。
但此刻,我无暇细究这些,我必须先离开这里,必须先安抚好我的小炉鼎。
萧沉微微颔首,不再多看赤焱一眼,随着我转身便向雅间外走去。我脚步不停,他跟在我身后背影挺拔,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身后缓缓传出悠扬的琴声,称得上余音绕梁,云飞羽不愧曾经琴剑双绝,我是第一次听到他弹琴,他的琴声与楼内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乍听似是情人之间的呢喃,又闻如亲人之间的依依惜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