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倾云峰后山,熟悉的静谧气息包裹而来,溪流潺潺,灵雾袅袅,与天枢殿那隐含着审视与算计的空气截然不同。然而,这份宁静却无法平息我心头翻涌的波澜。萧沉在他惯常打坐的溪边青石上调息,感知到我的气息,他立刻收敛功法,站起身,步伐带着惯有的恭谨迎了上来。
“师尊,宗主寻您,可是有事?”他关切地问道,那双深邃的墨眸仔细地掠过我的脸庞,试图从中解读出些许端倪。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桌上玉壶中的灵茶早已凉透,我提起壶,正要为自己斟上一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轻轻按在了壶壁上。
“师尊,茶凉了,伤身。”萧沉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弟子为您温一下。”
他指尖微动,一缕精纯平和的灵力自他指尖溢出,如同暖流般包裹住玉壶,壶身迅速泛起温润的光泽,丝丝缕缕的白气自壶口袅袅升起,带着重新被激发出的清雅茶香。
我看着他这番动作,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他细致地将温好的茶水斟入我面前的空杯,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我面前。“师尊,请用。”
我接过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灵茶,指尖能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暖意。仰头,将杯中微烫的液体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些许从天枢殿带回来的寒意,却未能抚平心底那簇因得知真相而燃起的无名火。
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我这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垂手立于一旁的萧沉身上。
“萧沉。”我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弟子在。”他应道,姿态愈发恭顺。
“跪下。”
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这宁静的山谷中清晰地荡开。
萧沉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突然发出这样的命令。我们之间,虽有师徒之名,虽有我单方面的折辱,但我从未在私下如此直白地让他行此大礼。他看向我,眼中充满了不解,但在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缓缓屈膝,跪在了我面前的青石板上。身姿依旧挺拔,但那微微低下的头,显出了他的顺从。
“师尊?”他低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显然不明白为何刚刚才为他温茶、态度看似平和的我,态度瞬息万变。
我看着他跪伏在地的身影,青布衣衫勾勒出他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脊背。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他那依旧残破的神魂。
我余光滑过他跪在青石板上的膝盖,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萧沉,我再问你一次。你的伤,如何?”
他抿了抿嘴,恭敬答道:“托师尊福,外伤已愈,内伤稳定,魂伤……也在缓慢恢复中。”他顿了顿,补充道,“烬灵草药效显着,反噬之力已被压制。”
“是吗?”我微微倾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尚带余温的杯沿,“那你可知,烬灵草若长期服用,会侵蚀神魂根本,损及道基?”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点因调息而泛起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似乎想辩解,想掩饰,但最终,在我冰冷的注视下,他只是颓然地重新垂下头,声音干涩:“……弟子,略有耳闻。”
果然!他知道!他明明知道这药的副作用,却从未向我提及分毫,只是日复一日地默默承受着那药力对神魂的蚕食!还耗费精力舞剑告白,不分昼夜得研究剑阵,就连在刚才,他还那般若无其事地、体贴地为我温茶!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说不清是气他的隐瞒,是恼他的自作主张,还是恨我自己竟如此疏忽,被他那假装出来的稳定表象所蒙蔽!这怒火来得如此迅猛,参杂着我潜意识的私心,右手已然挥出——
“啪!”
清脆的掌掴声在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萧沉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痕。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维持着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滞了。那双总是承载着痛楚、负罪或是偶尔温柔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破碎的茫然。
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打他。之前的折辱,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似乎都在某种他能够理解的“惩罚”范畴内,而这掌掴带着毫不掩饰的侮辱,仿佛打破了他心中某种隐秘的界限或期待。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看向我。脸颊红肿,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一种深切的、无法接受的受伤。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头火气更盛,夹杂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为何不说?”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明知是饮鸩止渴,为何要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