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地点点头,拿起桌上仅剩的一个干净酒杯,倒满清水,递向王褚。
没有语言,兄弟二人隔着满地狼藉的碎瓷和浓烈刺鼻的酒液,目光在空中沉重地交汇。
王褚看着那杯清水,又看了看郑开叶平静却蕴含力量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干了肺里所有的浊气,他伸出手,接过那杯水,没有碰杯,只是仰起头,如同吞咽最苦的药,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水很凉,流过喉咙,却带着一种冲刷污秽的刺痛感。
包间内,只剩下浓烈的酒香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但照亮兄弟二人身影的,只有彼此眼中那份沉痛却不再迷茫的决绝之光。
君晗集团海市分部大楼顶层,王褚的办公室里,空气却凝固得如同冰窖。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繁华的浦江景致,只留下办公桌上那盏孤灯,照亮了他面前摊开的一叠文件——那是集团监察部送来的,关于王海涛案件的最终调查报告和司法移交确认书。
报告里罗列的证据触目惊心,金额远超最初掌握的数字,王海涛的贪婪和无耻,彻底粉碎了王褚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就在他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签字笔,准备在移交文件上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办公室厚重的大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王褚!你个没良心的畜生!你给我滚出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哭喊和推搡安保人员的骚乱,一个头发凌乱、双眼红肿得像烂桃子的中年女人,像一头发疯的母兽般冲了进来。
正是王海涛的母亲,王褚的小姨——李桂芬。
她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呢子大衣沾满了污渍,脸上涕泪横流,精心盘过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在亲戚面前那种“儿子有出息”的体面模样?她一进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死死钉在王褚身上,里面燃烧着刻骨的怨恨和绝望。
“小姨……姨?”
王褚的手一抖,签字笔在文件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他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小姨,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别叫我小姨!我没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外甥!”李桂芬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猛地扑到王褚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双手“砰砰砰”地用力拍打着桌面,震得文件和水杯都跳了起来,“王褚!王总!你好大的威风啊!啊?!海涛是你亲表弟!是你看着他长大的!你他妈现在发达了!当大老板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你就这么狠心,亲手把你弟弟往监狱里送?!!”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王褚的心上。
那些久远的、模糊的关于小姨家早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情分,此刻被无限放大,混合着对王海涛的愧疚和对眼前疯狂景象的无力感,让王褚的脸色瞬间煞白。
“小姨,不是这样的……”王褚试图解释,声音干涩沙哑,“海涛他……他犯了法!他……”
“放屁!什么法不法!”李桂芬粗暴地打断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在地板上!“砰”的一声巨响,晶莹的碎片四散飞溅!“都是你!都是你这个黑心烂肺的害的!是你把他弄进这鬼地方的!是你给了他那个位置!你给了他权力!现在他被人害了,被人诬陷了!你不帮他伸冤,反而落井下石!你算什么兄弟?!你算什么亲戚?!王褚!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她一边哭骂,一边猛地绕过桌子,扑到王褚面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王褚昂贵西装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用力摇晃着,唾沫星子喷了王褚一脸。
“把海涛放出来!王褚!你现在立刻给我打电话!把你那些关系都用上!把海涛给我弄出来!不然……不然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我让你这个君晗大老板背上逼死亲姨的恶名!我看你这公司还开不开得下去!”
她说着,竟然真的松开王褚,转身就要往旁边坚硬的实木书柜上撞去!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拦住她!”王褚惊得魂飞魄散,厉声对门口冲进来的保安吼道。
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反应极快,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李桂芬的胳膊。
李桂芬被制住,更是疯狂地挣扎踢打,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放开我!让我死!王褚逼死亲姨啦!没天理啊!君晗老板草菅人命啊!大家快来看啊——!!”
她的哭喊声穿透了隔音良好的办公室,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引得外面办公区一阵骚动,无数道惊疑、好奇的目光透过玻璃隔断投向这边。
王褚看着被保安死死架住、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如同疯婆子般哭嚎挣扎的小姨,再看看地上狼藉的水晶碎片和文件上那道刺目的墨痕,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沉的悲凉瞬间淹没了他。
愤怒、羞耻、愧疚、痛苦……无数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指关节瞬间红肿破皮。
“够了!!!”王褚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这吼声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力量,瞬间盖过了李桂芬的哭嚎。
办公室内死一般寂静下来,只有李桂芬粗重的喘息和保安制服她的摩擦声。
王褚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同样布满了血丝,额角青筋暴起,那张圆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灰败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看着李桂芬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桂芳姨。”
他第一次用如此正式而冰冷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