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的雷终于炸响。
西阁地牢的青石板被雨气浸得发滑,苏锦言舌尖抵着那半片乌金针,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药奴换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她喉间轻轻滚动——藏在舌下的归元膏混着血泡破了,辛辣的药气顺着经脉窜入神阙穴。
“哐当”。
玄铁扣崩裂的闷响比雷声更轻。
她赤足踩上潮湿的地面,指腹在床板缝隙里一抠,夹层里的铜钥匙便落入手心。
钥匙柄上还沾着井水的凉意与干涸的血渍,那是青奴临死前塞进来的——上一世她没能拿到这把钥匙,这一世,她连青奴喉间最后一口气都记得。
“这一局...”她对着钥匙哈了口气,水汽模糊了刻在柄上的小鱼纹,“我不再赌你回头。”
窗外炸起劈雳,映得她左眼的血线更红。
那是前日被主母的簪子划破的,此刻因血气翻涌又渗出血珠,顺着下颌滴在乌金针匣上。
匣身的檀木被血浸得发亮,她打开时,十二枚银针嗡鸣着跳出半寸,像是急着要替她饮尽这满室阴毒。
地牢外传来药奴的咳嗽声,混着雨水打在瓦上的噼啪。
苏锦言将针匣塞进袖中,指尖抚过锁骨处的红痣——那是前世被嫡姐用毒香灼烧的痕迹,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
她望着地牢深处的方向,喉间溢出半声轻笑:“我要你记住,我是怎么为你死的。”
地下医坊的陶炉在雷雨中炸开个小泡。
裴昭南捏着药杵的手背青筋凸起,“清脉散”的淡青药粉还沾在指缝里。
他望着床榻上那个士兵后颈的朱砂印,耳中还响着士兵喊“我杀了同袍”时的哭嚎——和西阁地牢里那些“疯兵”的印记一模一样,这哪是治病,分明是控人。
“动手。”他突然甩开药杵,抓起案上的药碗朝最近的守卫泼去。
药粉糊了守卫半张脸,那人大吼着去摸腰刀,却在眨眼间踉跄后退——清脉散里掺了曼陀罗花粉,足够让他失神三息。
十二位义医早候在门后,老医师抄起捣药杵砸向守卫膝弯,年轻的药童扯下腰带捆人,满室药香混着血腥,竟比陶炉里的药气更浓。
“阿弟!”裴昭南瞥见通风管下的动静,瞳孔骤缩。
柳五郎弟弟正踮着脚往通风管里塞东西,浸蜡的地图卷角还露在外头。
他听见动静转头,正撞上另一个守卫挥来的刀。
少年想躲,却反而扑向通风管,刀刃擦着他左肩划下,血珠溅在地图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走!”裴昭南扑过去拽住少年后领,将他甩向医坊后门。
少年咬着牙把地图全塞进通风管,指节在管壁上刮出血痕:“这是金匮库的逃生道...标注着逆脉丹的炼药区...”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栽进裴昭南怀里。
雷火照亮金匮库的青铜灯树。
萧无衍握着第九炉“兵解丹”的引信,指节白得近乎透明。
丹炉里的药香突然变得甜腻,他心口猛地一绞,眼前浮起幻象——暴雨里苏锦言倒在他脚边,腕间的红线“啪”地断裂,千药台的药苗成片枯萎,连他亲手为她种的血参都烂成了黑泥。
“不...”他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的药架。
瓷瓶碎裂的脆响里,一瓶“寒蛊引”滚落在地,黑虫刚爬出瓶口,就被一道银光钉死。
苏锦言站在门口,浑身浴血。
她左眼还在渗血,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淌,在颔下聚成血珠坠落;右眼里却燃着簇火,映得她袖中露出的银针泛着冷光。
“住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穿透了满室药雾,“你以为你在救天下?”她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朵血花,“你只是在重复你母后的悲剧——用牺牲至亲的方式,去爱一个不值得的江山。”
萧无衍的剑“嗡”地出鞘。
他望着她肩头渗血的伤口——那是前日他盛怒时甩袖划伤的,此刻还结着痂,却又被新血浸透。“闭嘴!”他嗓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没有杀戮,何来太平?”
剑刃划破空气的锐响里,苏锦言没有躲。
剑尖刺入她左肩胛的瞬间,她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轻响,却笑了——血沫混着笑意溢出唇角,“萧无衍,你看...”她反手握住剑身,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脚边的阵眼石上,“这血,是不是和你母后被毒杀时流的,一样红?”
整座金匮库剧烈震颤。
墙内的铜管“砰”地爆裂,红光从地缝里喷涌而出,像极了当年冷宫火场里的火舌。
苏锦言拔出肩头的剑,反手插入地面的阵枢,十二枚银针“唰”地从袖中飞出,悬浮在两人周围,形成闭环。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她仰头望他,血泪模糊了视线,却看得见他眼底翻涌的痛,“我是来救你的。
你才是那个,早就该被救的人。“
阵法轰然合拢。
红光裹住萧无衍时,他看见苏锦言缓缓跪倒,唇角扬起的笑比当年千药台的药花还艳。
她的银针阵在他周围织成光网,将他与外界隔绝,却独独留了道缝隙——他分明听见她轻声说:“这一次,换我为你疯魔。”
暴雨未歇,金匮库深处红光渐敛。苏锦言跪倒于阵心,唇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