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慕尼黑如同一张铺开的电路板,秦轶静立在庄园书房的落地窗前,庄园外灯火通明的流光在他深沉的眸子里明明灭灭。詹姆斯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遍都让真相的轮廓更加清晰。
那些在校园里突兀出现的陌生脸孔,庄园外围如幽灵般时隐时现的跟踪车辆,以她的机敏与警觉,怎么可能毫无所觉?恰恰相反,她正冷静地端坐于棋局之后,布下的是一盘比他想象中更为深远的局。她要借这次机会,行一着险棋,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地根除后患。
然而,一个更冰冷的问题随之浮现:这个计划,究竟始于何时?「更早」又是多早?是从 bigmike 的城堡回来之后,还是更久之前,在他尚且认为她需要被全然庇护于羽翼之下的时候?
一股复杂的寒意漫上心头——自己竟对她如此深的谋算毫无察觉。
究竟是栀栀将心思藏得太深,还是他自己,在过度自信的守护中,无意间忽视了她那些细微的、或许曾试图传达某种信息的反应?
秦轶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手臂。从达姆施塔特返回慕尼黑的这段路程,此刻在他眼中清晰无比——这根本就是她精心布下的诱饵。蝰蛇生性多疑,寻常陷阱绝不会上钩。唯有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缝隙里动手,一切才会显得如此自然,不露半分刻意。
更绝妙的是她选择将他蒙在鼓里。她要的,正是要借他的眼,他的反应,来为这出戏增添最真实的底色。蝰蛇必须亲眼目睹他那一刻无法伪装的慌乱与惊怒——那是任何精湛演技都无法复制的、源于本能最真实的反应。
想到这里,一丝极淡的弧度悄然爬上秦轶的唇角。那笑意里混杂着惊叹、苦涩,与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她不仅算尽了敌人的每一步,连他,也成了这盘棋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被她稳稳地置于这局中的要害之位。
月光透过玻璃,在他坚毅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一刻,他仿佛能看见路栀在制定这个计划时那冷静而决绝的眼神。
手机的震动将秦轶从沉思中拽回,屏幕亮起,是黎骁野简洁的讯息:「已出发。」——目标直指弗州那座在官方地图上被悄然抹去的大楼。
秦轶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冰冷的反光映在他眼底。一个名字从他唇间逸出,轻得像一声叹息:
「栀栀......」
他缓缓阖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度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经过淬炼的冷冽与清明。
「是我错了。」
他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低语,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迷障的力量,「我不该掩耳盗铃,贪恋这偷来的片刻安宁。是我的刻意忽视,才让你不得不独自踏上这条险路。」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实质般投向始终静立在阴影中的王毅,声线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注入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毅。」
「先生。」王毅应声上前,脊背挺直如剑,仿佛早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只待令下。
「通知顾北、顾川,」秦轶命令道,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即刻动身,前往弗州与黎骁野会合。」
「是!」
王毅没有任何迟疑,利落转身,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几乎在同一时刻,科莫湖西岸,男人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亮起,一条来自秦轶的信息简洁地显示着:「帮我个忙,小屋的产权归你所有。」
书房内,秦轶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窗外的慕尼黑灯火如同铺陈开的星图,而那更深远的方向,正是通往弗州未知战场的起点。
————
路栀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的,后脑传来的钝痛让她瞬间清醒——她的头在颠簸中撞上了某个金属部件。
机舱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红色警示灯在头顶闪烁。她轻轻活动手脚,惊讶地发现这些人既没有捆绑她,也没有注射镇静剂。扶着冰冷的货箱缓缓坐起,她环顾四周:这是一架大型运输机的货舱,堆满了一人多高的板条箱,而她被随意丢弃在货箱之间的缝隙里。
竟然连个看守都没有。
这些人是太过自信,还是根本低估了她?
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但在噪音的间隙中,她捕捉到几个男人粗犷的英文对话声。路栀扶着货箱站起身,四肢还有些发软,却仍小心翼翼地循声摸去。
就在一个堆满军绿色箱子的转角处,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一个正在吃饭的高大男人。两人同时愣住,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按照麻醉剂量,这姑娘本该像头大象一样昏睡一整天!男人瞪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路栀,手里的速食餐盒差点掉落。
路栀也怔住了,眼前这个穿着作战服、肌肉虬结的壮汉,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疤。
尽管思绪还迟钝,身体却更快做出了反应。路栀转身就向货堆深处跑去,男人扔下餐盒猛追。她在狭窄的货箱通道间穿梭,而他庞大的身躯不断撞上两侧的货物,嘴里爆出一连串粗口。
「拦住她!」他朝同伴嘶吼。
很快,三个同样装束的壮汉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在货舱角落将四肢尚不灵活的路栀堵了个正着。
于是现在——路栀被结实的战术绳索捆着,坐在他们脚边的地板上,看着这六个美国特种兵模样的男人继续吃着他们的晚餐。
既来之则安之。她开始仔细打量起这几个绑匪: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典型的美国大兵长相,金发剃成极短的板寸,迷彩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和深色的战术纹身。他一边咬着能量棒,一边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她。
路栀低头看了看身上专业的捆绑结——这种只有在军队里才会学习的绳结技术,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特种部队,没跑了。
路栀蜷坐在冰冷的货舱地板上,仰起脸,目光扫过那几个正在轮流用餐的壮汉,故意用清晰的中文说道:「我饿了。」
几个大兵面面相觑,显然一个字也没听懂。其中一个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金发队友,对方也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最终,那位队长模样的男人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
「do you speak English? (会说英文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美式口音。
路栀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却用流利的英文回答:「I don't speak English, but I'm hungry. I need food.(我不会说英文,但是我饿了,我要吃饭。)」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被她这明目张胆的谎话气笑了。他转身接过队友递来的一根能量棒,在她面前晃了晃。「this is all we have.(只有这个。)」
「Untie me.(帮我解开。)」 路栀适时地扬起被塑料扎带缚住的双手,眼神纯净得像在索要一份礼物。
「No way.( 没门。)」他果断拒绝,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这时,靠近驾驶舱的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声。一个名叫 deep 的壮硕士兵猛地坐起身,喷出一口鲜血后,又重重栽倒下去。所有人立刻围了过去,暂时将她遗忘在角落。
路栀趁机用被缚的双手艰难地拾起掉落的能量棒,用牙齿撕开包装,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冷静地观察他们手忙脚乱地处置伤员。当他们只是给 deep 喂了点水便束手无策时,她看到那人嘴角仍在不断渗血,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这细微的声响却被金发板寸的 Jin 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大步流星地走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粗声警告:「Keep your ments to yourself!( 闭上你的嘴巴!)」
路栀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迎上他愤怒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清晰的挑衅——那表情分明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Alright, Jin.(好了,金。)」 队长上前,手掌按在 Jin 的肩膀上,将他从路栀面前拉开。
两人退到货舱角落低声交谈,路栀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we don't have a medic. deep keeps coughing up blood, now he's pletely unconscious. his pulse is getting weaker. we still have seven hours of flight ahead... I don't know if he can make it to the base.(我们没有医生。deep 一直吐血,现在完全昏迷不醒。他的脉搏越来越弱,还要继续飞行 7 个小时,我不知道他能否撑到基地。)」队长的声音压抑着焦虑。
Jin 捏紧了拳头,指节发白:「captain, his wife just found out she's pregnant. Let's find somewhere to land, get him to a hospital. we have to save him!(队长,他的妻子才刚刚怀孕。我们随便找个地方降落,把他送到医院,一定要救他!)」
还挺有情有义,路栀暗忖。
队长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沉重地摇头。
「mand has given us a death quota. we must bring her back at all costs. (上面给了死亡指标,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带她回去。)」
「Is deep's life not a life too?! (deep 的命就不是命吗?!)」
「I can treat him. (我能治。)」路栀突然开口,朝两人眨了眨眼,仿佛只是在提议帮个小忙。
见他们满脸疑惧,她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Jin 条件反射地要上前,被队长抬手拦住。
「we won't let you go. (我们不会放你走的。)」 队长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看穿她的把戏。
Jin 也停下动作,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路栀遗憾地撇了撇嘴,轻叹一声:「what a pity.( 很遗憾。)」
这句话如同丢进火药桶的火星,彻底点燃了 Jin 的怒火。他猛地冲过来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粗暴地拎起,拖到昏迷的 deep 身边。
「You'll save him whether you want to or not! (你不救也得救!)」他低吼道,唾沫几乎溅到她脸上。
「Jin! calm down! (金!冷静点!)」 队长急忙上前,用力将他拉开,随即转向路栀,语气放缓但立场依旧坚定:「Anything but that request, we can agree to.(除了放你走,我们都可以答应你。)」
路栀环视着周围一张张紧张而又充满敌意的面孔,轻轻活动了一下被缚得发麻的手腕,平静地说道:
「Untie me, then. (解开吧。)」
队长感激地朝她点头,眼神中的戒备稍减。绳索应声落地,路栀活动了一下发红的手腕,蹲下身开始检查伤情。指尖触到作战服上凝结的血块时,她暗自挑眉——秦先生的安保队员实力不俗,竟能把人伤到这种程度。
她利落地解开 deep 染血的作战服,露出青紫肿胀的腹部。指尖在紧绷如鼓的皮肤上轻轻按压,昏迷中的 deep 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脾脏破裂,」她抬头用英语清晰地说道,目光扫过周围紧张的面孔,「内出血很严重。」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皮制针囊。展开的瞬间,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寒光。
她捻起最长的一根三棱针,精准刺入 deep 腹部的章门穴。针尖没入的刹那,deep 突然剧烈抽搐,呕出大量暗红色血液。
「按住他!」路栀厉声喝道,手上动作却稳如磐石。
Jin 和队长立即上前死死按住 deep 的肩膀。路栀又取数针,依次刺入腹哀、脾俞等穴位。每一针落下,deep 的抽搐就减轻一分,周围士兵的呼吸也随之舒缓。
当最后一根针刺入足三里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路栀的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微光。那光芒顺着银针缓缓流入 deep 体内,在针尾形成细小的光晕。
「这……」Jin 震惊地后退半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光所到之处,deep 腹部的淤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路栀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脸色逐渐苍白,但指尖的光芒却愈发耀眼。
将最后一点金光注入 deep 的神阙穴后,她来不及确认他的脉搏。银针从她指间滑落,整个人软软倒地,失去了意识。
「她……」Jin 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发现她的呼吸微弱得可怕,仿佛刚才的治疗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
队长蹲下身,看着面色恢复红润的 deep,又看向昏迷的路栀,眼神复杂难辨。
「照顾好他们两个。」他最终下令,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意。